林含月此時也注意到他,他站在陰影裡,完全看不到臉。林含月有些不耐,站起身道:“幹嘛站在那呀,時辰不早了,咱們得趕緊去。”雲铮從她的話裡醒過神來,他緊握住手裡的佩刀,緩步走出來,走到陽光下的那刻,他又是一副混不吝的樣子。
林含月撇撇嘴,拿起桌子上的紙錢籃,道:“走吧,阿母和大師傅已經提前過去了,他們說要擺上供桌之類的,武館的兄弟都過去幫忙了。”林含月本想揶揄雲铮兩句,這麼一大早的就在屋裡睡覺,簡直是浪費時間。可看着他的臉色,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便沒說話,兩個人有些沉默的往渭河邊走。
雲铮跟着林含月,腦子裡再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血腥畫面,他打個哈欠,道:“要走多久。”林含月努努嘴,道:“也就一炷香的時間吧,怎麼,這點路還走不動。”雲铮一笑,道:“怎麼可能走不動呢,從玉門關到洛陽那麼遠我都走了,還差這兩步。”
林含月噎住,心裡有些愧疚,自己總是跟他過不去,可他為了送父親的骨灰和遺物,奔波了那麼久,于情于理,都該對他恭敬些才是。林含月回頭,道:“我知道你這一路辛苦,若不是你,我就看不到父親的遺言了,多謝你。”
雲铮本是想逗逗她,沒想到她卻當真了,便笑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嘛,我這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父親,眼光好,選中我這個實誠人。反正到時候别忘了把錢給我就行,而且是兩筆,到了南诏還有一筆。”
林含月簡直要把白眼翻上天,這個人怎麼開口閉口都是錢啊,不過她的心裡也暗暗有些放心,他從來到這裡,便是錢不離口,想來是真的愛錢,看他跟大師傅比武,也是個有德行的人,有所圖又不唯利是圖,會武功也能識路,而且父親對他也很是信任,确實是目前一起去南诏的最好人選了。
林含月沒有挖苦他這一番話,隻道:“你放心,這錢不會少你一分。”雲铮不接話,他感覺到空氣中的水汽撲面而來,渭河快到了。
果然,林含月帶着他拐了一個彎就到了渭河畔,袁靜和大師傅正在往地上放蒲團,武館的學徒們已經盡數離去了,隻留下河邊的幾串腳印,看起來淩亂不堪。林含月已經有些眼濕,她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些什麼,隻是依靠着本能一般,燒香,燒紙,叩拜。
待那盒子打開,林含月看見裡面灰白色的骨灰和夾雜着的片片碎骨,她一時忍不住的幹嘔起來,眼淚奪眶而出。袁靜看着這幅場景,也背過身去哭,雲铮站在一旁,眼睛盯着那盒子,不知道在想什麼。大師傅歎口氣,在一旁露出悲戚的神色。
渭河水勢奔騰,掩蓋住很多聲音,林含月逐漸恢複了情緒,她就着自己跪地的姿勢,往河裡撒骨灰,天地之間,沒有風,隻有水聲轟鳴,一浪一浪的水湧過來,那些白色瞬時便沒有了蹤迹,林含月不時停下動作去細看那些骨灰的去處,卻無法看清。
原來人的去處,便是天上地下,再尋不見。林含月撒去最後的一捧,便失力一般跌在地上,她素白的裙擺和衣袖粘上濕泥,整個人被悲傷籠罩着,看起來很可憐。袁靜趕忙上前把林含月扶起,兩個人相互依靠着往家走。大師傅和雲铮前後走着,待行至拐角,雲铮似有所感的回頭一望,河水奔流向東,波浪打起時,水花飛濺,剛才的一切如泡影般逝去,他忽然悲從中來,閉上眼睛,兩行眼淚刷的流下來,他這時才深刻的意識到,林戈已經死了,就算他還有靈魂,也已經随着江水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雲铮抹掉眼淚,他怕自己又回憶起在玉門關的日子,便回過頭,大步流星的跟上林含月一行人,一起回了家。
大師傅把他們送到門口,看着袁靜扶着林含月上了樓,叫住也要進去的雲铮,道:“還不知道你叫什麼。”雲铮停住腳步,向大師傅一拱手道:“在下雲铮,大師傅叫我名字就好。”大師傅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去南诏路途遙遠,這一路不知要遇上多少艱難險阻,我隻拜托你,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别丢下她。”
雲铮感受到大師傅手掌的力量,他此時也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便認真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點道理我還是明白的。我定會把她安全送到南诏的。”這一句承諾讓大師傅放了心,他拍拍雲铮的胳膊,轉身就往武館的方向走,吉利巷裡缟素的人家不少,從林家到武館,便是滿目的白,大師傅的腳步沉重,他現在年紀大了,看到這些,便有兔死狐悲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