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氏沒有聽進去,凝神片刻:“前幾日她姨媽遞了信進來吧?說不得就是郭氏提點的,這姨甥倆一個性子,都是胳膊肘往外拐。”
窗下有人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甯氏示意金媽媽去瞧瞧。片刻之後,金媽媽帶着個穿官綠色比甲的媳婦子進來回話。
金媽媽道:“夫人,這是前院書房外伺候灑掃的左榮的媳婦。”
甯氏坐直了身子:“什麼事?”
左榮家的垂着眼睛道:“奴婢那口子讓奴婢回夫人話,侯爺預備明日開宗祠給令四爺上族譜,記在夫人名下,已經同許家的昞大老爺說過了。”
室内一片死寂,金媽媽睜大了眼睛,甯氏閉目深呼吸良久,道:“好,你家男人不錯,現下時辰晚了,明日你再來領賞錢。”
左榮家的不是家生奴仆,是從外頭聘來的,不知侯府内情,聞言歡天喜地地下去了。
甯氏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揚手推翻了炕幾,幾上的匙箸、香盒、茗碗并痰盒等物一齊摔得粉碎,已經冷了的茶水濺了滿地。
金媽媽彎腰收拾地上狼藉,不敢再勸分毫。
甯氏自嘲道:“好啊,我要多一個嫡出的兒子了,自己卻不知道,侯爺當我是個死人,大哥哥也不聞不問了嗎?我這個侯府主母做得還有什麼意思?兒子死了,馬上就有人頂上,連世子的位子都保不住了!”
炕邊紅漆燈架的鑲銅承台上,蠟燭忽然爆了燈花,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映照着甯氏嘴邊勾起的弧度格外陰冷:“侯爺太小瞧我這個做母親的了……去叫袁少海過來,他老娘做事不濟,連個七歲的孩子都哄不住,還叫抓住了把柄,侯爺不會讓她活着了。袁少海不是想娶芸兒嗎?我想他應該很願意為他老娘報仇吧。”
……
金媽媽親自送了袁少海出去,仔細打量周圍沒有其他人,才輕手輕腳進了正房。
甯氏已經喝了安神藥躺下了,金媽媽取了銀勺子,大紅的羅帳灑下來,甯氏猶睜着眼睛。
金媽媽輕聲說:“夫人快睡吧,左右明日就能安心了,袁少海是個妥帖人,不會失手的。”
甯氏嗯了一聲,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金媽媽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明日,不,後日,媽媽再去感通庵催一催,一定要把淨蓮尼姑找回來!這麼個大活人,我就不信能憑空消失了,她還沒有通天的本事。”
金媽媽應下了,甯氏慢慢松手,惶然道:“我……我是不是不該害了她?侯爺要是真的随她去了,我要怎麼辦……還有瓒哥,是不是因為我造了殺孽,報應就落到我的兒子身上了……媽媽,我後悔啊……”
金媽媽無言以對,隻能默默地陪着她,就像甯氏小時候那樣。
祠堂在侯府東邊的一個大院子,高高的黑油栅欄圍住五間大門,頂上懸匾寫了“馮氏宗祠”四個大字,沿着白石甬路走進院中,隻見滿目蒼翠的松柏,迎面是五間大廳,三間報廈,内外廊檐飛揚,屋脊高聳,雕梁畫棟,月台上設着青綠的古銅寶鼎等祭祀禮器,階上階下丹墀擺滿了奇珍花卉。
正堂中張挂錦幛繡幕,香燭輝煌,燈影憧憧之中,北牆居中懸挂的馮氏祖宗遺像披蟒腰玉,若隐若現,兩邊幾軸列組遺影同樣看不真切。
在場無一女眷。男孩上族譜是很正式的事情,雖然比不上正旦祭祖,來人還是站滿了正堂,都是昨日家宴上見過的。父親面前站着幾個馮氏族中有名望的耆老,供桌下首的紫檀木大香案上擺了一本厚厚的譜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