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令徽進來行禮,将九江王的情形一一禀過,又呈了九江王英布的信印上去,言說是九江王過幾天就到,先以此信印為憑。
對于臨行前九江王威脅一事,趙令徽是決口不提。
這樣的事情,就算趙令徽叫劉邦知道了,也不免有邀功之嫌,于趙令徽自己并沒什麼好處。
因此她暫時隻能打碎牙和着血往肚裡吞。
都禀過以後,趙令徽欲言又止,劉邦看出來了,笑呵呵地:“令徽,還有什麼事情,一并說了吧。”
趙令徽從袖子裡拿出來一塊帛書,遞了上去:“大王、張先生請看。”
劉邦撓了下臉:“這不是铠甲嗎?”
張良定睛一看,看出來了門道:“這是秦軍的铠甲。”
劉邦:“你是何處得來的?”
趙令徽:“大王,此圖是雍王、王離将軍描述,大将軍所繪制。”
張良:“漢軍若能配秦甲,如虎添翼。”
趙令徽順水推舟:“大王,之前行軍匆匆,大将軍未能禀報,因此臣來言說此事,大王和秦軍打過仗,自然知道秦甲的好處。”
趙令徽快速擡眼看了劉邦一眼,接着道:“因此,臣想做一批秦甲,大約要兩千件,請大王恩準。”
劉邦毫不猶豫:“需要多少銀錢?”
趙令徽的“四萬兩”剛到喉嚨裡還沒說出來,劉邦大手一揮:“十萬兩夠不?”
趙令徽忙拜謝:“臣謝過大王,四萬兩足矣!無須十萬。”
“給你十萬就十萬,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辦,但是朕隻要看到這兩千秦甲就夠了。兩千件夠麼?”劉邦胳膊撐在腿上,大咧咧坐着,坐像實在不怎麼好看。
趙令徽:“大王,兩千件的确不夠,但為我們國力考慮,臣有個法子,就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邦瞥她:“這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說。”
“巨鹿之戰後,項羽曾坑殺二十萬秦軍将士,那些将士死的時候,未來得及脫戰甲。”趙令徽緩口氣。
張良愕然,看向趙令徽,眼裡充滿了不可思議。
趙令徽故意忽略了那道目光,是了,這樣缺德的法子,張良這樣光明正大的人,是不會想出來的。
劉邦一聽就明白,丢了一個果子進嘴裡:“好啊,這還省時省力。此計甚好!兩千新的秦甲,剩下的就去挖,甚好!這兩千件,就讓蕭何去辦,細節的事情,你都托使者跟他說。”
“諾。”
一個果子入腹,劉邦坐正身子,肅然:“趙令徽。”
趙令徽:“臣在。”
劉邦:“我封你做宣陵君,你可願意?那個馮珥對吧,我封他個……都尉如何?”
趙令徽俯首:“臣謝大王恩典!也替馮,馮珥謝過大王!”
“起來起來,我早應下你的。”劉邦道。
早有侍從捧着宣陵君的信印給趙令徽。
趙令徽謝過恩,捧着信印回了營帳。
信印被她放在桌面上,她就坐在那裡看着信印。
方才的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她都沒來的及有什麼欣喜或是驚愕之情,隻顧着謝恩了。
星星從營帳的縫隙裡擠進來的時候,趙令徽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君印。
不過是小小一個宣陵君。
小小一個宣陵君,上輩子可花了她大半輩子去籌謀。
到死都是個宣陵君。
差一點就做上宣陵侯了,不料她以身入局,給自己送走了。
上輩子若說遺憾,也是有的,就是沒受過侯封,也未做過丞相。
今生君印輕而易舉就到手了,趙令徽反而有了不真實之感。
單單怕又是黃粱一夢。
趙令徽伸手掐了把自己的臉,很痛。
不是夢。
胳膊上的傷口還有些痛,一陣一陣地提醒着着她,這不是夢。
看來,英布這一劍,砍的也不錯嘛。
嘴角越來越高,手上冰涼的觸感告訴她,這不是假的,不是夢。
手一點一點收緊,宣陵君印被踏踏實實握在她的手裡,她真的得到了。
她才十八歲,就做到了宣陵君,比前生早了好多年。
她傾身,慢慢伏在君印上,心一點點地被什麼東西填滿。
這是她應當有的,她當有的,還應該更多。
或許是宣陵侯,或許是左丞相,或許……
更多更多。
她沒有點燭,但灼意在她雙眸中燃燒着,仿佛要将這個世界吞噬。
臉一點點離開信印,趙令徽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手,一些事情越發清晰起來。
前世,她雖談不上是窮兇惡極,但絕不是什麼好人。
周纨的刀,也可以說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她要用自己一命,換一個心安,換大漢一個清平。
可上天,為何會對她這雙手沾滿鮮血之人另眼相待?
韓信的種種不同,又是為何?
要說他也是重生,可他從前忠心耿耿卻落得個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落得個衆叛親離,不應當恨劉邦、恨呂雉、恨蕭何、恨她麼?
要說不是重生,他那比前世穩重的氣度,又是哪裡來的?
人,真的能相差那麼大麼?
人,真的能以德報怨嗎?
手緩緩在信印上摩挲着,趙令徽想起來了一個人——蒯徹。
就是前世幾次三番勸韓信自立的那個混賬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