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離啞然。
他生在錦繡之家,就算是行軍打仗,也缺不了吃穿。哪怕是後面在章邯軍中,也不曾有人怠慢他。
餓肚子,這三個字對王離來說,比天邊的明月還遠。
更别說餓上個幾天幾夜。
“人在餓到發瘋的時候,什麼也做得出來的。”趙令徽雙手交插在腦後,往後一仰,靠在車廂上。
王離:“司馬俄過肚子嗎?”
“嗯。”趙令徽望着遙遠的天邊,“做乞丐的時候餓過。窘迫之時,偷過吃的被打過,也做過很多壞事。”
對于死過一次的趙令徽來說,這并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
窘迫的過去,仿佛在昨日,這更能讓她記住自己要的是什麼。
王離驚的目光直愣,說不出話來。
“這有什麼好震驚的?漢王還是泗水亭長的出身呢。”趙令徽晃蕩着兩條腿,欣賞王離空白的俏臉。
此時王離是一副女兒模樣。
“我隻是……沒想到,光風霁月的司馬,有這樣的過去。”王離喃喃自語。
“光風霁月?”趙令徽玩味似的重複了一遍,朗聲笑起來。
光風霁月?她何時跟光風霁月沾了邊?
前世,她獲封宣陵君,以女兒身爬到大漢廷尉的位置。
一日殺七貪官,朝堂上的辱罵聲可從未停止過。
毒婦、賤人、妓子、心狠手辣、無父無母……
比這些難聽多的詞,趙令徽都聽了無數遍。
倒是第一次有人,用光風霁月這個詞來形容她。
怎麼看,她也跟光風霁月沾不上邊。
王離不解,歪着腦袋看他:“司馬何故發笑?”
“我笑啊,第一次有人用光風霁月來形容我。”趙令徽抹掉笑出來的眼淚。
“真的,沒有撒謊!”王離前傾了身子,“在我看來,司馬真的是光風霁月的一個人,無論以前怎麼樣,現在就是很好的人。”
“謝謝你啊。”笑完了,趙令徽躺了回去。
她不在乎别人怎麼看她的。
是好人,還是毒婦,對她來說無所謂的。
她隻想要榮華富貴,要天下餓肚子的百姓少一點,要大漢萬年無憂四海升平。
“隻不過呐,光風霁月,讓人填不飽肚子呀。”趙令徽自言自語。
雖是自言自語,卻落在了王離耳朵裡。
他看着趙令徽,沒再說話。
.
到彭城的時候,已經十一月了。
路上他們也打聽到了消息,荥陽一帶,劉邦和項羽,還在膠着。
他們到的這一日,天空飄飄灑灑下起了雨。
細雨如絲,織成了冬日的寒意。
在趙令徽身邊待了這麼久的王離,而今能坦然面對彭城了。
甫一到客舍,卻見門口圍了許多人。
人群中間好像有個女子抱了一張琴,吵吵嚷嚷地。
趙令徽付過了銀錢,裝作不經意地問掌櫃:“掌櫃的,您這門口圍了這麼多人,這是做什麼?怎麼也不管一管呐?”
掌櫃四下瞥了一番,湊近,壓低聲音:“郎君剛到彭城,恐怕不知道的。中間那個女子,是個姓張的琴師,不知怎麼得罪了成安侯,天天來找她麻煩,今兒這不又找上門來了。我這一小店,哪敢管呐。”
王離聞言順着人群望過去,還沒看到那張琴師長什麼樣子,就被趙令徽一把牽住了手:“夫人,我們走吧,路途疲困,早些歇息。”
溫暖有力的手牽上來的一瞬,王離登時僵住了身子,腿都不會打彎了。
哪怕他知道司馬是男子,心中還是産生一種奇怪的感覺。
纏綿、輕柔,不緊不慢地撩着他的心。
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心緒。
還沒明白過來這是什麼感覺,趙令徽笑道:“走吧夫人。”
平靜的笑容之下,趙令徽心怦怦地跳。
——是因為張望卿。
她沒看錯的話,那個姓張的女琴師,就是張望卿。
在九江的時候,張望卿跟她說過要來楚地。
令她意外的是,她怎麼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彭城,還被項莊纏上了!
即使是不清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趙令徽相信,小小一個項莊,對張望卿來說算不得什麼。
眼下要緊的是,别讓張望卿和王離撞上。
雖然呂雉讓張望卿去勸王離的目的是讓他為漢王所用,但為漢王所用之外,能好為她們所用,是最好的。
他們兩個是得見面,但不是現在。
當下要是叫他們見了面,免不得又是一場兵荒馬亂。
方才和掌櫃的談話間,趙令徽心裡就不斷思索,在王離看向張望卿的第一時間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