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一步一步走進房間，就像巨石踏入房中。沈浩下意識地想擋在白聲面前，不過白聲按住了他。

他依然沒有試圖去看這位從海報上走下來的“新王”，隻是從旁邊拿起了吳小滿的酒杯扔了過去。

他是一張紙片。那麼就應該用對付紙片的方式對付它。

酒杯砸中了紙片“新王”的腰部，酒液順着他的長袍往下淌，很快就濕了一大片。浸水的紙片綿軟起來，無法支撐他上半身的力量。他的上半身往後一彎，整個人對半開——

然後四腳着地朝着白聲爬了過來。

白聲：“......”

白聲沒有猶豫，将旁邊酒櫃上的酒瓶子直接砸了過去。玻璃噼裡啪啦碎了一地，“新王”被酒打濕成一團爛紙，在滿地的酒液和玻璃種艱難蠕動着。

“我們走。”他一把拽住還在緩和剛才影響的沈浩往樓梯上跑。他們從最開始就沒有打算原路返回。既然之前已經分析出了這座密室連接着通往工廠的路，那麼在找到吳小滿之後直接前往工廠會更加安全一些。

吳小見在那扇不合常理的門前，使勁拉扯着而吳小滿，後者正在盡力逃離那扇門。

“不能進去，不能進去......”吳小滿呢喃着，似乎已經在崩潰的邊緣，“進去就會瘋掉的！我不要進去！”

白聲試圖用不失禮的方式将吳小滿拉進門裡，聽到身後傳來奇怪的聲音。

“那位正在爬上來。”沈浩聲音低沉地說道，“它沒有失去行動能力。”

啪嗒。啪嗒。濕紙團掉在地上的聲音在樓梯上間或響起。

從海報上走下來的“新王”顯然還沒放棄，盡管渾身就像一團漿糊，但它依然在盡力沿着樓梯往上爬。一團紙片看起來實在沒有什麼威脅性，但白聲自始至終都不敢放松警惕，也沒有去貿然觸碰這團紙片。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隻要他能保持住這位“新王”隻是一團紙片，那麼他的認知就不會受到影響。但如果這團紙片“新王”做出了什麼超越一張紙片的事，那麼他現在勉強保持住的冷靜就會瞬間崩潰。

“走。”白聲推了把發愣的吳小見，讓他帶着吳小滿往那扇小門裡爬進去。這畢竟是吳小滿之前進行“工作”的地方，隻有吳小滿才知道進入這扇門後該怎麼辦。白聲和沈浩跟在他們後面，順便将這扇門關了起來——這可能無法抵擋那位紙片“新王”多久，但總比不關門來得好一些。

吳小滿似乎終于放棄了抵抗、順着她弟弟的意思進了門。門後是一道狹長漆黑的通道，正常的成年人必須稍微低頭才能在裡面暢通地行走。關上門後這裡連一絲燈光都不存在，安靜的空氣中隻有吳小滿恐懼的喘息聲和吳小見輕聲的安撫。

吳小滿努力維持着理智讓自己按下了牆上的燈光開關，老式的白熾燈昏黃的光芒照亮了一小塊地方。

“你們，往前走，會死的。我和你們說了......”吳小滿扶着牆，眼神空洞地說道，“小小每天都在這裡對着我說話，無時無刻不在說話......她的冤魂還在這裡！她想報複！她想報複所有人！”

白聲不知道該怎麼和吳小滿解釋——比起遇到尹小小的“冤魂”，他當然更不想和紙片“新王”相遇。

“前進比等在這裡更安全。”沈浩确認了白聲的小法，“我在這裡擋着門。”

“不用，你今天消耗已經夠大了。”白聲拍拍沈浩的肩膀，“再下去我可要抱着一團發光黏液繼續走了。”

沈浩不贊同地抱起手臂，但還是沒有繼續擋門。

而像是為了回應他們的猜測，如他們剛剛關上的那扇門外又響起了相似的敲門聲。

一行人頓時加快了腳步，沿着狹長的通道往前走。漆黑的陰影在他們的面前拉長，直到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溝壑之下是一面見不到底的巨牆，上面沾滿了彩色的物質。

和之前他們所見過的所有彩色都不同，眼前牆上的彩色并不是單純的光澤，粉末或是僅僅攻擊人精神的效果。它們擁有實實在在的物質外形，蠕蟲一般混雜無序地在整面巨大的牆上來回蠕動。它們就像螞蟻抱成的大球，也像海底的魚群，每一個微小的部分都無比脆弱，但黏在一起時卻龐大到令人無法忽視。

這面巨大的牆之後連通着粗大的紅綠色管道，它們沿着牆壁無限往地底下延伸，仿佛通往深淵。

白聲腦海裡平靜了許久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強烈的情緒突如其來淹沒了他。

似乎有成百上千的人在他的頭腦裡尖叫，無數的聲音清洗了他的神志。白聲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個穿着白裙的熟悉身影，她從銀幕走向舞台，從隐秘的房間走向高樓，她走向窗台——

緩了好一會兒，白聲才漸漸分辨出那些尖叫，它們逐漸在他的頭腦裡減弱，清晰——

“吳女士，你一直說能聽見尹小小對你說話，你知道她在說什麼嗎？”白聲突然問道。

吳小滿一愣：“我不知道......她的聲音一直都很吓人......”

“她并沒再向你哭訴她的經曆，也沒有再詛咒你，她隻是在聲嘶力竭地請你逃跑。”

“這不可能……我，我，她生前我和她關系也不好，”吳小滿語無倫次地說道，“我還嫉妒過她！和好多人說過她的壞話、她怎麼可能……”

吳小滿沒有說下去，她靠在地上開始無聲地抽噎。

“我很抱歉。”

白聲低頭凝視着那面彩色的牆，低聲說道。

“這是尹小小剩下來的東西。剝離了她的人性，理智，記憶後還沒能磨滅掉的部分。”沈浩在一邊輕聲說道，“如果她還在像以前一樣影響你，說不定你現在也能夠影響它。”

控制它？白聲希望自己腦海裡的那雙眼睛能做出一些提示，突然發現那眼睛正斜視着某個角落。

他跟随者目光看過去，發現了一個牆角的玻璃瓶。

“我們把她帶走吧。”白聲看向沈浩，像是要詢問他的意見，“至少把她安葬起來。”

“就算真的安葬了這些東西也會污染土地。它們燒不掉，無法磨滅。”沈浩輕聲說道，“而且她還給你帶來了那麼多的磨難……你确定要把她帶走嗎？”

“我得實現她的願望嘛。”白聲笑着撿起那隻玻璃瓶，“就算不能安葬，也得找個合适的方法處理……總不能讓她即使死了也無法逃脫為這裡工作的命運吧。”

沈浩沉默了。他看白聲拿着那瓶子接近那面牆——牆上的彩色仿佛感應到了他，自發地向他聚攏，緩緩湧向瓶口，仿佛深海的魚群湧向開着小口的漁網；當然，也有可能是魚群從巨大的漁網湧向一片微小的自由之海。

深不見底的一面牆，上面的所有彩色在短短幾秒鐘之内被灌入了一隻小小的瓶子。

失去了人性，理智和記憶的“尹小小”所剩下的部分，毫不猶豫地離開了這面牆。她被裝在一個瓶子裡，令人頭腦眩暈的色彩仿佛煙花一般在一個瓶子裡爆炸收縮。白聲捏着那個瓶子，能感覺到奇怪的溫度沿着皮膚滲透進他的血肉，而他頭腦裡的那雙眼睛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晰，他的耳邊似乎有一陣陣的絮絮叨叨傳來，而現實世界中的聲音似乎完全被隔絕了——

砰！

他們身後走廊的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重響，這一扇門似乎又被那位紙片“新王”給打開了。

明明他隻是一張紙，怎麼能力氣這麼大呢。白聲忍不住在心裡咋舌。

白聲轉過頭，想判斷那紙片“新王”離他們還有多遠，卻發現它竟然已經到了離吳小見隻有兩米遠的地方——後者正慌忙拖着他的姐姐往他們這兒跑。

那團紙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失去了一部分水分，此時正皺巴巴地貼着牆面。它的臉，肩上的袍子和手粘在了一起，就像上半身的骨頭在車輪底下碾了一遍。看到了白聲的視線，它發皺的臉龐露出了一個疑似笑容的表情，壁虎似的沿着牆往前爬。

白聲隻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與之前有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似乎能看清這位紙片“新王”的面孔了，他看見他的下巴，然後是微微咧開的嘴唇——

“白聲。”沈浩的聲音仿佛冰塊一樣從他的後腦勺，，“冷靜一點。”

冰冷的雙手捂在了他的眼睛上，腦袋裡的雜音一時間小了很多，隻剩下一些近乎無害的彩色在他黑暗的視野裡此起彼伏。

“那位在忌憚你手中的瓶子。它沒有再走過來。”沈浩在白聲的耳邊說道。

“那很好。我們就這樣倒退着走——”

“那個牆上有攀手可以往下爬。”吳小滿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但我從來都沒下去過，不知道要爬多久......”

“大概兩三層樓的高度。”白聲回憶着之前下到工廠裡的經曆，“不會很久的，你們先往下爬。我在這裡等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