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是嗎?”
“我原以為你要笑我。”元子攸道。
“笑陛下什麼呢?明知不可能卻期盼?”蕭贊搖了搖頭,“不是陛下說的,美好的寓意總是要有的?”
“……你竟還記得。”
二人走到永甯寺外,隔着十餘步的距離,心有靈犀一般同時駐了足。永甯寺總是能給人萬千感慨。
蕭贊笑了笑,“放眼何人何處不是這樣呢?就說眼前這永甯寺……”說着吸了口氣,“永甯寺,日日聞鐘聲,還從不知永甯寺是何模樣。”
寺門外僧人向元子攸施禮,元子攸當先入了寺門,蕭贊跟在他身後,入寺後屏息四顧。
“好像那一日先帝帶我入永甯寺不過是眼前的事,”元子攸歎道,“轉眼,卻是我帶你入寺了。”
“逝者已逝……”
“不,”元子攸搖搖頭,打斷他的話,“現在已經不多難過了,隻是偶爾,很偶爾的時候才會想起他,今日不過隻因為是故地重遊。這樣多的人逝去後,我曾一遍又一遍地勸慰自己,生死本是尋常事,心裡念得多了,好像也就真的接受了一樣,隻無非,他走得實在太早了一點,也太過不該了一點。”
二人本是為了蕭贊與元莒犁不久後的婚事而來,不料卻又說起感傷的話題,一時雙雙緘口,在僧人的指引下入佛殿默然禮過佛,良久才走出佛殿。
殿後依然是高塔孤聳,直指入天,想來沒有人能走到這裡,還能把控得住自己,不往那高塔處走去的。
沿着一級又一級的木階繞轉,一步步高升,終至高處不勝寒。永甯寺高塔上的疾風灌滿了彼此的襟袖,向這頭望,是闾閻撲地卻絕少人迹,向那頭望,有殿宇恢弘而宮巷幽深。
“難怪,難怪先帝嚴令不可私登永甯寺塔,”縱是如蕭贊,也忍不住道,“在塔下萬想不到如此。”
“殿下到底是比我當初鎮靜得多了。”元子攸道。他攏一攏衣袍,背倚在窗邊,側轉臉去望外面。
一隻孤雁似乎本在塔頂歇腳,忽然振翅起飛,獨獨地哀鳴一聲,音調凄怆而悠長。
二人不由自主地都目送那鴻雁南去。
“十月末了啊……”怅望許久,元子攸呵出一口氣,想着是要活躍一下氣氛,“婚期将近,不知道姐姐現在正在做什麼。”低頭看,洛陽宮裡依稀能見宮人來往,匆匆碌碌,卻又不知他們到底在為什麼匆碌着。
他眯起眼睛,想努力去辨認出徽音殿的所在,一時卻先認出了自己的明光殿與皇後的晖章殿。兩宮靜默,了無生氣,元子攸的心中忽有那麼一些痛,但還來不及細細品味與探究,身邊好一時間沒有接話的蕭贊忽然低聲問,“殿下當是不願意的吧?”
他這一句話突兀,元子攸尚未回轉頭來看他已先脫口而出,“什麼?”
蕭贊也移目過來,望向元子攸,眼裡的神色極深,“壽陽長公主。”
元子攸有那麼一瞬的驚惶,卻又強笑,“殿下何出此言?”見蕭贊神色嚴肅,也知他不好糊弄,又道,“殿下好才華,真性情,舉世難得,本當為人所歆慕。殿下切勿妄自菲薄。”
說完卻見蕭贊隻是望着自己,良久,忽而苦笑,“羨慕我什麼呢?作得一手好辭?彈得一手悲歌?”剩下兩句“殺子棄妻,背母去國”好歹還是咽回了喉嚨裡。
雖這确實是不争的事實,但二人間已很多年不将此事提出來講,蕭贊話說出口,已然追悔,眼前元子攸已站直了身子,肅然道,“我并非嘲弄,我當真仰慕殿下才華,欽佩殿下行止,殿下北來我大魏,是我大魏之幸,是南梁之失。至于姐姐……此事确乎是我唐突,昔日我滿腔憤恨,神志不清,如今悔之晚矣,殿下盡可怨怼我,但事已至此,事已至此……”連說了兩遍,卻不知再往下能說些什麼。
“陛下何至于如此?”蕭贊也正色道,“我豈有怨怼之意,隻怕委屈了公主。”本想續說些什麼,轉念卻頓了頓,故作輕松随意地笑了笑,“陛下難道非要我說些什麼剖肝瀝膽的話出來才肯明白我本無心之言?”
元子攸又凝眸看了他兩眼,忽背轉身去,對着塔外一望無際的天穹,“今日在這高塔中,此言隻說與風知曉。朕少年伴讀帝側,終日聽夫子博士講史,夫子博士講史,自然是褒堯舜而非桀纣,尊孔孟而黜百家,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