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來泛着巨大光暈的餘晖透過樹木的枝叉,漏下斑駁的樹影,像是有人在地上撒了一把散碎銀子。
道路兩旁的建築在視網膜上留下一個個模糊的剪影,很快又被甩在身後,無迹可尋。
身旁是華燈初上的夜晚,連綿不絕的燈光從頭盔的鏡片裡搖曳而過,拖着長長的光暈,像是搖擺着的金魚尾巴,一尾一尾劃過江沉漆黑的瞳孔。
已經坐在江沉摩托車的後座上十多分鐘了,懷楓還是沒有回過神來,剛才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議,一切好像都在意料之外,但是又好像都在情理之中——
江沉的突然出現在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江沉為她出手解圍在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更令懷楓意料之外的是,黃毛他們那些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小混混竟然會怕江沉,但是仔細想想,确實又在情理之中——她冷着臉,尖長的指甲就差嵌進黃毛的肩頭裡去了,冰啞語氣裡的寒意聽起來像是三九天時,空氣中飄灑下來的碎雪:“出門做事之前多聽多看,我江沉再怎麼說也是一中出來的,護犢子,做事不計後果,你姐要是沒那個本事教好你,我不介意代勞,替她好好管教一下弟弟。”
她的聲音很低,帶了些啞,并不像同齡人一樣的爽朗。
總是透着股陰郁。
路燈下,看着頭發像霓虹燈一樣色彩斑斓的臭小子們落荒而逃的背影,懷楓暗暗松了口氣,沖着面前的江沉微微提了一下唇角:“謝謝……”
江沉跟她并肩站着,目光同樣放在遠處黃毛和他同夥們的身上,他們越走越遠,最後化為遠處天際線邊的一個又一個小黑點,直到消失在晚霞的盡頭,江沉才把目光收回來。
聽到懷楓跟她道謝,江沉并沒有立即作出回應,而是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眼神裡籠着的那層氤氲的寒氣才逐漸散開,突然,她笑了一聲:“膽小鬼。”
懷楓的手輕輕握拳,整個人在她的笑聲裡顯得有些局促。
“被人劫住了不知道找幫手嗎?”江沉側過臉,一雙笑眼悠悠地看向她,明知故問,“你怎麼今天放學那麼早?又逃課了?”
“沒……沒有!”懷楓急着替自己辯解,柔軟的睫毛上凝着絢爛的晚霞,“我們今天模拟考,所以放學會早一些。”
頓了一下,她又補充道:“我沒有逃課。”
江沉的眉毛輕輕挑了一下,眼尾彎垂下來,她是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似醉非醉的朦胧感,眼神慵懶。
“你上次說生病了……”江沉彎下腰,四目相對之下,笑着問她,“現在呢?病好了嗎?”
安全距離被秀麗的面孔突然打破,懷楓一怔,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眼睛不受控制地一個勁亂眨。
後知覺地想起了上次自己随口扯出來的謊話,“生病”是上一次自己逃課翻牆被她抓到,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謊話,沒想到她還記得,故事重提,而且還不是什麼長臉的事。
懷楓感覺自己的臉開始有些發燙。
她不回話,江沉也不追問,直起上身,抱着肩膀,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她。
“好……好了,已經好了。”懷楓被她看得心裡突突直跳,手心裡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她微微低下頭,垂下來的睫毛又細又長,一顫一顫,她的喉骨輕輕滾了一下,“我……我剛才其實喊你了……但是你——”
“江沉!”
懷楓的話再次被人打斷,就像一個月前一樣,馬路對面的奶茶店,老闆站在門口沖江沉揮手,眼巴巴地看着這邊兒:“出什麼事了?”
江沉同樣揮手示意:“沒什麼事,我馬上回去。”
老闆點點頭,把手裡的煙丢在地上,轉身進店了。
江沉把頭扭回來:“你剛剛說什麼?你其實什麼?”
懷楓舔了舔唇,笑着搖頭:“沒,沒什麼。”
江沉随口應了一聲,伸手去外套口袋裡掏火機跟煙盒,剛才老闆的那根煙勾得她有些犯瘾,再加上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嘴裡沒點東西還真挺不适應。
剛把煙叼在嘴裡還沒來得及點着,江沉就看見懷楓眨巴着一雙大眼,滴溜溜地望着自己,暖黃色的路燈映得她眼中的光更加澄澈,像是一汪清泉。
江沉點煙的手一頓,不由得就想到了那天第一次見到她時,這小丫頭也是這樣看着自己,眨巴着一對杏眼,甚至還說出了讓她這輩子都忘不了的那句話:“學校不許吸煙的。”
天知道什麼樣的奇葩能說出這樣的話,天知道她今天怎麼又遇見了這個小奇葩。
晚風把她的頭發全都吹得糊到了臉上,江沉剝開發絲别到耳朵後邊,露出尖削的下巴,懷楓這才發現,她今天雖然沒有化妝,但是塗了唇彩,很溫柔的豆沙色的,這跟她黑暗禦姐的氣質顯然不是很搭。
江沉把煙收了回去,勾起唇角:“一直叫你膽小鬼,沒想到你剛才膽子還挺大,跟他硬剛,不怕他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