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帶着一種近乎虛僞的清澈,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吝啬地灑在沈璃公寓的地闆上。一夜未眠的疲憊沉甸甸地壓在眼底,被冰水和意志強行驅散。客廳中央臨時拼湊的“工作台”上,證物袋裡的藍布片和那隻銀色的渡鴉打火機,在冷光下散發着無聲的硝煙味。
打火機沉甸甸地壓在掌心,冰冷的金屬觸感沿着神經末梢蔓延。渡鴉的輪廓銳利,振翅的姿态帶着一股睥睨的兇悍。這不僅僅是一個遺失的物品,這是一個宣告,一個來自深淵的烙印,被陸沉親手——或者說,是被命運之手——塞到了她的手裡。昨夜酒店套房裡彌漫的消毒水味、軍刺的幽藍寒光、屍體倒地的悶響、還有陸沉那雙毫無溫度的審視眼睛……混雜着陳明桌上那個孤零零的檔案盒蓋子,在李斌辦公室裡遭遇的強硬壓制,在腦海裡翻滾沖撞。
沈璃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磐石般的冷靜。她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放大鏡,俯身靠近那塊褪色的藍布片。燈光下,布料的纖維紋理被放大,靛藍底色上,深藍色的棉線以一種略顯笨拙的針法勾勒出波浪紋路。她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起布片一角,翻到背面。幾根極其細微的、顔色更深的纖維夾雜在原本的棉線裡,像是被某種粘稠液體浸染後又幹涸的痕迹。
血迹?還是……别的什麼?
她将布片放入專用采集袋封好,标記上時間和地點。然後,目光轉向那隻渡鴉打火機。銀色的外殼光潔冰冷,沒有任何指紋殘留——顯然被仔細擦拭過,或者他本身就極其謹慎。她嘗試着用各種角度的光源照射底部那個小小的渡鴉刻痕,試圖發現更多隐藏的細節。刻痕線條流暢,顯然是精密機械或大師手工的産物,除了渡鴉本身,沒有數字,沒有字母,簡潔到近乎冷酷。
唯一的突破口,似乎隻剩下打火機本身殘留的氣味。她取來一個幹淨的嗅源提取器,小心地吸附在打火機表面。儀器發出極其輕微的嗡鳴,分析着那些微不可察的氣味分子。等待結果的間隙,她走到窗邊,撩開百葉窗的一條縫。
樓下街角,一輛沒有任何标識的黑色轎車靜靜停着,車窗貼着深色的膜,像一隻蟄伏的獸眼。從她離開警局,不,或許從她走出法醫中心那一刻起,這輛車就若即若離地出現過幾次。不是警方的車。是陸沉的人?還是……另一股勢力?
手機在桌上突兀地震動起來,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屏幕顯示是律所助理小何。沈璃接起。
“沈律!您快看财經頻道!萬峰集團!出大事了!”小何的聲音又急又尖,透着難以置信。
沈璃眉心一跳,幾步走到客廳,拿起遙控器按開電視。巨大的液晶屏幕上,正播放着财經新聞的緊急插播畫面。背景是萬峰集團總部高聳入雲的玻璃幕牆大樓,樓下聚集着黑壓壓的記者,長槍短炮對準了入口。
鏡頭猛地切到室内。一間布置奢華、光線充足的會議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的天際線。會議桌的主位上,坐着一個男人。
深灰色的高定西裝,一絲不苟地包裹着他挺拔的身形,純黑色的襯衫領口緊扣,沒有領帶,顯得随意又帶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正是昨夜在血腥現場如同鬼魅般降臨、留下冰冷警告和一隻打火機的男人——陸沉。
他姿态放松地靠在寬大的皮椅裡,雙手随意地交疊放在桌面上,指骨修長有力,右手虎口的位置,似乎能看到一點極其細微的、被什麼東西遮掩過的痕迹。他的臉在明亮的燈光下清晰無比,五官深邃如同雕刻,下颌線冷硬,薄唇抿成一條沒有情緒的直線。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隔着屏幕,依舊能感受到那種穿透一切的冰冷審視,此刻卻平靜無波,甚至帶着一絲掌控全局的淡漠疏離。他不再是雨夜裡那個無聲收割生命的危險存在,搖身一變,成了端坐在資本金字塔頂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商業巨鳄。
一個西裝革履、神情精幹的發言人正站在他側後方,對着話筒,聲音清晰沉穩地宣布:
“……基于對萬峰集團未來發展前景的看好,以及對周天海董事長不幸離世的深切惋惜,由陸沉先生實際控股的‘深港資本’已完成對萬峰集團流通股份的全面要約收購。即日起,深港資本将持有萬峰集團超過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成為實際控制人。陸沉先生将出任萬峰集團董事會新任主席……”
發言人頓了頓,語氣帶上一絲恰到好處的沉重:“關于周天海董事長的不幸離世,我們深感痛心。據我們了解,周董事長生前長期承受巨大的工作壓力和複雜的個人事務困擾,精神狀态一直不佳,深受抑郁症折磨。他的離去,是一個巨大的悲劇,也是對我們所有人的警醒。深港資本入主後,首要任務将是穩定集團運營,安撫員工情緒,并全力配合警方調查,以期盡快查清真相,告慰逝者……”
抑郁症?
沈璃盯着屏幕上那張平靜無波、甚至帶着一絲上位者悲憫的英俊側臉,一股冰冷的火焰從心底猛地竄起!昨夜酒店套房裡頸後清晰的索溝,殺手身上殘留的“藍眼淚”氣味,被暴力拆除的報警器,被抹除的監控……所有指向他殺的鐵證,在他輕描淡寫的一句“抑郁症”面前,瞬間被粉飾、被扭曲、被強行按進了另一個“合情合理”的叙事框架裡!
資本的力量,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緻。它像一隻無形的巨手,蠻橫地按住了真相的咽喉,給它套上了一個精緻而虛僞的假面。陸沉,這個昨夜才在血腥現場與她生死相搏的男人,此刻正端坐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最體面、最權威的方式,為一場謀殺蓋棺定論!他收購的不是股份,是話語權,是定義“真相”的權力!
就在發言人話音落下的瞬間,鏡頭似乎捕捉到了什麼,猛地推近,給了主位上的陸沉一個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