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相貌柔和的郎君正介紹着:“這是薛子煜,與我同為今科考生。子煜解元之才,我有所不及。”
姓薛的解元今科可隻有一個。符歲不住地打量這位衣着樸素卻妙有姿容的男子:他就是薛光庭?觀其容貌才學,确實值得王令淑這個京中第一才女為之傾心。
那兩名男子站立的方向正對符。在符歲掀開帷帳時薛光庭就已經發覺,瞧見帳間露出小半張女子面容,薛光庭便移開目光隻作不見。
沈思明與田乾佑寒暄一通後也注意到帳中有人偷觑,隻是還未等他看清,那白皙的小臉和盈盈美目就消失在帷帳間,隻餘帳子輕輕晃動。
薛光庭與喬卓讨論幾句經史文章,喬卓暗覺薛光庭精論善辨,頗為投契,慚愧道:“本該請二位入帳一坐,隻是今日有女眷同行,實在不便,還望二位仁兄勿怪。”
沈思明聽喬卓這般說,又見有郡王在側,問道:“可是大長公主在此?倒是在下唐突,驚擾大長公主。”
田乾佑擺擺手:“沒有沒有,是我妹妹們出來玩。”想到剛剛喬卓與薛光庭論經,便問沈思明:“過幾日就要放榜了,則睿可有把握?”
符歲與喬真真和鹽山小聲談論着外面人的身份,忽然聽見外面似乎争執起來,田乾佑聲音裡壓着怒氣,還幾次提到“叔和”。
符歲豎起耳朵正要仔細探聽,擱在腳邊的魚竿忽得翹起,挑動符歲半片裙角,驚得符歲低呼一聲。
帳外的人也聽到帳内驚呼。西平郡王不及多想,一扭身沖進帳内。其餘人也歇了話語。薛光庭見狀連忙借機告辭,扯着沈思明離開。
田乾佑和喬卓進入帳内時,西平郡王已經幫符歲把魚竿提起,原來是一條小魚上鈎帶動魚竿。
捉魚摘鈎自有旁人做,符歲撇了魚竿好奇地看向田乾佑:“外面是誰?”
“是沈思明和一位姓薛的貢生。”田乾佑語氣裡還殘有幾分不耐。
“你同那位叫沈思明的很熟嗎?”符歲追問。
“說不上多熟,名義上他算是叔和的弟弟,因此相識。”
難怪田乾佑幾次提到越山嶺,符歲暗忖,可細想又覺怪異:“他姓沈,怎麼與越将軍是兄弟?”
好友的家事田乾佑不願宣揚,不過在場本無外人,越府往事也非辛秘,這才說道:“越府上如今的周夫人是老越侯續娶的夫人,周夫人先前有過一段姻緣,前頭那位早亡,留下一子,就是沈思明。後來周夫人再嫁,沈思明也就搬進越府,同越家的郎君娘子兄弟姊妹相稱。”
喬真真雖知周夫人是再嫁,卻第一次知曉她與先前夫家所育郎君姓甚名誰,想到剛才田乾佑主動招呼沈思明,莞爾一笑:“看來這位沈郎君與越家郎君們相處甚好。”
田乾佑聽着撇嘴,一臉不忿,哼哼唧唧地說:“他們好不好的,對叔和忒不公。”
事關越山嶺,符歲偏要問個不休。
田乾佑挨不住磨,這才吐露實情:“你當我跟叔和怎麼成為至交的,還不是因為沈思明。”
那邊喬真真和鹽山把魚竿收起,一起圍坐煮茶。符歲便拉着田乾佑避開旁人沿着水流方向走。
“你可能不知道,以前叔和在我家住過幾年。”
之前田乾佑說越山嶺跟他睡一個被窩,符歲以為是表達二人關系好,卻原來是真的睡過一個被窩。
“我家跟越家住得不算遠,我同叔和年紀相仿,平日裡玩得是多些,可關系再好也沒有無緣無故在别家長住的道理。是有天晚上,叔和孤身一人來敲門,我阿娘和阿耶本來都要歇息了,聽到他來以為越家出了事情,慌忙詢問。結果叔和隻說自己沒有地方去,旁得不肯多說。阿娘就當是他同家裡鬧脾氣跑出來,一邊吩咐收拾客房讓叔和先睡下,一邊派人去越家報信叫越家莫急。還是阿耶覺得叔和神情不對,拿了件我未上身的寝衣返回去找叔和,連哄帶騙的,這才看見叔和被打得渾身青紫紅腫,血瘀成片。
“阿耶告訴阿娘時,阿娘都吓了一跳。阿耶叫阿娘先不要将叔和送回越府,又尋了上好的傷藥給叔和用,耐心問了幾日才知道,竟老越侯親手打的。”
田乾佑說到此處氣得咬牙切齒,提及老越侯也愈發不恭敬:“叔和的阿娘去世時,叔和不過三四歲。越家大兄年長叔和許多,先是忙喪儀,後又忙入仕,不能時時看顧叔和。老越侯對後院向來不聞不問,其他孩子自有親娘照顧,反倒是叔和無人照料。後來周夫人帶着沈思明進府,叔和便由周夫人教導。叔和是獨來獨往慣了,沈思明是随母改嫁,倆人原先也不相識,乍一相處難免有些磕絆。可是老越侯隻覺得沈思明寄人籬下不易要多偏向幾分,一有争執就不分青紅皂白将叔和打一頓。周夫人攔不住老越侯,隻能多訓誡沈思明,一來二去兩人皆有怨怼。那天不知又生了什麼事,老越侯将叔和一通毒打,腕粗的竹杖都打斷了,還不許叔和回屋,要叔和跪在院中,什麼時候認錯什麼時候起來。叔和不肯認錯,一賭氣就跑出家門,深夜裡無處可去這才來我家。
“滿京裡都知曉我阿娘疼愛叔和,還向越府讨要叔和,傳來傳去成了他越府教子有方的美談。狗屁美談,我阿娘那是氣得,她是指着老越侯的鼻子說‘你們越家孩子多,不知道心疼孩子我心疼,以後三郎就是我的孩子,用不着你們教訓。你們要是讨要,大可把阿續領去,三郎你們想都不要想。’
“也是從那時起,叔和就長住我家,不再回越府。”
符歲出聲詢問:“那時他多大?”
“大概六七歲吧。”田乾佑回道:“老越侯也下得去手,哪有為了别人為難自己親骨肉的。”
“你大概不知道,晉舅舅以前經常來公主府吃飯,為此我阿娘還在府上給晉舅舅留了院子,備着四時衣裳。叔和和我的騎射都是跟着晉舅舅學的,還有刻章、馬球那些也是晉舅舅一道教的。我倆打馬球都無需出聲,單看動作起勢就知道對方要做什麼。以前我和叔和一起組隊打馬球,不說打遍京中無敵手,那也是在同齡人中赫赫威名。”說着田乾佑低下頭,湊近符歲壓低聲音:“後來晉舅舅去封地,叔和還想過要去并州呢,是晉舅舅不許這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