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瑪驚醒,抱住膝蓋,一把用手指撥開額發:“你……你怎麼也進這個人的‘嬰兒房’了?”
安德看向她,沒有回答。
“你現在知道第一層‘醫院’和第二層‘工廠’了,這裡是‘嬰兒房’,也就是第三層。”魏瑪在震驚之餘沒忘記先跟安德解釋了一下。
“你的判斷依據是什麼?”
安德蹲下來,用手指抹過地毯,隻摸到一堆水汪汪的纖維,别無他物。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怎麼從意識空間出去嗎?”魏瑪問。
“由擔任神經中轉站的那個部分切斷連接,不論是人還是機器。”安德回答。
“答對了,但是不夠全面。”魏瑪說,“第一,意識空間很危險,變數很大。第二,人不可全信任,就算是純機器都有壞了的時候。所以還有一條路,是身處空間的人自己可把握的。”
安德看着魏瑪,聽她繼續講下去。
“那就是去第三層,在第三層正确的地方做一件危險的事情。也就是說,在‘嬰兒房’吓自己一下,必須是真的吓到。”
安德很快理解了,她想到了一部暑假在家看的電影:“比如,從高處跳下去?”
人易在夢中墜樓場景裡醒來,是因生理反應、心理壓力等多種因素刺激大腦,激活了自我保護機制。同時進化本能、身體感知與潛意識同時産生了協同作用,促使做夢的人意識從危險夢境中抽離。
“很聰明,跳下去,或者冷不丁砍自己一刀什麼的。”
魏瑪很滿意對方的反應速度,但是聲音很快低下去:“不過你一定要記得隻有第三層才可以。如果不小心在淺層做了這些事情,很可能會死的。”
“所以你去過第三層?”
“……不僅去過,還在裡面停留了過長時間。那次設備壞了,沒有人幫我斷聯,隻能铤而走險,下到了第三層。我當時幾乎用了半條命才出去。”
“你知道世界上最難聞的味道是什麼嗎?是沒有任何味道。同理,世界上最難聽的聲音是什麼?是一片死寂。就像回到了這個世界最初的樣子,什麼都沒有。沒有盡頭的房間,沒有人的身影,一切都是那麼抽象和模糊。”
“時間久了,你就會懷疑自己的存在。我始終記得這種讓人想吐的味道,這種絕望的安靜,我甚至願意多聽幾聲燈泡接觸不良的聲音,或者死在一股酒精味的毛毯裡。”
魏瑪扯扯嘴角,舉起手指向上:“這種情況,一般還伴随着失聯。在第三層中,即使是最專業的執行員,都聽不見中轉站的聲音。和泉現在也被屏蔽了。”
确實沒有聽見和泉的聲音。
“問題是我們絕對不應該出現在‘嬰兒房’!”魏瑪說。
“再怎麼說,都不會有專業人員錯把位置定到第三層來的。他們有專業設備,接入和斷開都不用靠人,應該更專業,怎麼會用到第三層這種下下策?”
“所以你最後選擇睡覺?”安德問。
魏瑪嘴唇發白,精神看上去很不好:“對,實不相瞞,我做好了等死的準備。”
“就非要找死?”
安德确實一直沒有聽見和泉說話。這裡隻有斷斷續續的熒光燈噪音,聽久了耳朵發麻。
魏瑪怔住了,她突然直起身體,捂住了腦袋。
她的情緒起伏太大了,一會兒處在焦慮與急迫中,一會兒又處在絕望和痛苦中。如果說這些感情就像海浪,她的理智已經被淹沒了大半。
為什麼會這樣呢?魏瑪有些詫異。
如果說她的PI值一直處在健康的區間,那麼一定有一瞬間是爆發性偏移的。
魏瑪不是生性那麼莽的人,一直都明白留得青山在的道理,從不争冒進的的蠅頭小利。
她有些愣愣地回憶起進來之前,本來一直在小心地等安德回來,突然就盯着破舊的儀器鬼迷心竅了,看見插孔處旋轉着一個小小的、詭異的黑洞。
她仿佛看見自己在某個傍晚迷失街頭,抱着娃娃。
那天,四周飄着紅色霧海,什麼也看不清楚,雨滴打在街上大大小小的車窗上。樓宇間飛過了成群結隊的鳥。
就是這樣一輪黑色的月亮隐在高樓大廈後面,爬上天空而後漸漸分裂,重疊成三個。它們在流血,血向四面八方流散。
魏瑪想要鑽進來,回到那天。她受到了這個空間的引誘。
“你先站起來。”安德說。
“我沒在跟你撒嬌。我花了很多錢才治好這段記憶。現在雖然忘記了,但身體還有很強的應激反應,”魏瑪把手放在自己腿上,“我現在特别惡心,腿也麻了。”
話是這麼說,但能看出來她在努力嘗試站立了。
安德一邊往前走,想到魏瑪所說的“治好”,應該就是黑診所采取了類似手段,進入意識表層進行删除。
怪不得表層要叫“醫院”。
這個世界裡的人真的很依賴在所謂的“意識”上動手腳。精神上的不适就像算法出錯,花錢删掉就好。
即使用不起正版的,也會想辦法用盜版。這就是他們的生存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