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潔”
他第一次這樣親昵地稱呼她,帶着一種珍視的意味,“你很好,真的……特别好。”
他看到雅潔眼中瞬間燃起的、幾乎要灼傷人的希望之光,立刻放緩了語速,清晰地補充道,每一個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給我一點時間,好嗎?不是拒絕,是請求。
“等我……能真正把上一段感情……整理幹淨。等我……心裡的位置清空了,不再有别人的影子。等我……能真正配得上你的好,配得上你這份……沉甸甸的心意。現在,” 他頓了頓,目光坦誠而堅定。
“我願意和你保持聯系,了解彼此,像朋友一樣相處,也許……比朋友更多一點點信任和親近。我不想因為琴遠的事,或者因為一時的感動和沖動,就草率地開始,那是對你的不尊重,也可能會傷害到你……更會玷污了……我們之間……未來可能擁有的……那種純粹的、美好的感情。”
這并非熾熱的告白,也不是直接的承諾,卻比任何甜言蜜語更讓雅潔心顫!這意味着希望!意味着莫問為她打開了一扇門,願意讓她走進他的世界!意味着她三年的守望并非一場空!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沖散了所有的悲傷和絕望,她的臉上綻放出雨後初晴般燦爛明媚的笑容,盡管淚水依舊在流淌,但那淚水此刻卻閃爍着喜悅的光芒!她用力地點頭,像一個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承諾的孩子,聲音哽咽卻充滿了力量:“嗯!我等你!多久我都等!”
莫問看着她破涕為笑的樣子,心頭也微微一松,一種久違的暖意悄然滋生。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本《CMOS Logic Databook》,如同收起一件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也仿佛收下了一份沉重而珍貴的心意。奶茶店柔和的燈光籠罩着他們,空氣中彌漫着奶茶的甜香和一種微妙的新生感。莫問似乎在這片被背叛和流言踐踏的情感廢墟上,意外地瞥見了一絲微光,一縷名為“可能”的清風。而與此同時,在城市的另一端,琴遠的世界,卻在經曆着徹底的崩塌。
琴遠:浮誇的羞辱與崩壞的世界
南校區,女生宿舍樓彌漫着午後特有的慵懶氣息。陽光透過潔淨的玻璃窗,在地闆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琴遠蜷縮在靠窗的書桌旁,面前攤着一本《西方經濟學》,目光卻空洞地落在窗外搖曳的樹影上。分手帶來的鈍痛并未消散,反而像沉入水底的石頭,帶着冰冷的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夢琪躺在上鋪刷着手機,偶爾發出一兩聲意義不明的輕笑。
突然,一陣低沉而持續的嗡鳴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室内的甯靜。那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機械特有的、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像一隻巨大的金屬蜂鳥在窗外盤旋。
“什麼聲音?” 夢琪好奇地支起身子,探頭望向窗外。
琴遠也下意識地轉過頭。
隻見一架造型流暢、通體純白的四軸無人機,像一隻來自未來世界的、優雅而傲慢的機械蝴蝶,正靈巧地懸停在她們敞開的窗外。機身下方,一條質地考究、顔色猩紅的綢緞條幅垂挂下來,上面用醒目的金色絲線繡着一行大字:“琴遠 I Love You 祝你天天開心快樂”。條幅的末端,系着一個紮着巨大粉色絲絨蝴蝶結的、精緻得如同藝術品的方形禮盒。陽光照射在禮盒光滑的表面上,反射出誘人的光澤。
“哇哦!” 夢琪誇張地捂住嘴,從床上跳了下來,幾步沖到窗邊,眼中閃爍着八卦、驚歎和毫不掩飾的羨慕,“天呐!無人機空投表白!這也太會了吧!好大的手筆!又是哪位癡情的騎士,要來拯救我們這位落難的公主殿下了?” 她的語氣帶着誇張的調侃,卻也掩不住話語深處那一絲真實的酸意和向往。
琴遠皺眉望去,當看清樓下那個倚靠在跑車旁的熟悉身影時,一股強烈的煩躁和厭惡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韓離!又是他!他斜倚在那輛線條嚣張跋扈、通體閃耀着橙黃色金屬光澤的蘭博基尼Aventador上,昂貴的墨鏡推至額頂,一手娴熟地操控着遙控器,一手潇灑地朝她所在的窗口揮動着,臉上是志在必得的、帶着施舍般優越感的笑容。他身後,兩名穿着筆挺黑色西裝、戴着耳麥、面無表情的助手,像兩尊沒有生命的雕塑,高高舉着一面更大、更刺眼的猩紅橫幅,上面是同樣内容的金色大字。
這幅精心設計的、極盡浮誇之能事的“浪漫”場面,在剛剛經曆情傷、内心一片荒蕪的琴遠眼中,無異于一場蓄謀已久的、充滿惡意的羞辱和赤裸裸的趁火打劫!他以為他是什麼?救世主?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用這種炫富的方式就能俘獲芳心?這簡直是對她人格的踐踏!一股怒火直沖頭頂,她甚至懶得再看一眼那刺眼的紅色和樓下那張洋洋得意的臉,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帶着一種近乎粗暴的決絕,“砰”地一聲巨響,用力關上了窗戶,緊接着,“唰”地一下将厚重的遮光窗簾徹底拉嚴!
動作一氣呵成,帶着發洩般的狠厲。室内瞬間陷入一片昏暗,也将窗外刺眼的陽光、惱人的嗡鳴聲和那令人作嘔的“深情表演”徹底隔絕。隻有窗簾縫隙透入的微弱光線,勾勒出她緊繃而冰冷的側影。
失去信号的無人機像突然被抽掉了靈魂的木偶,發出一聲短促的哀鳴,失控地旋轉着,最終“啪嗒”一聲,狼狽地墜落在地毯上。那個系着粉色蝴蝶結的精美禮盒也滾落一旁。
夢琪被琴遠這激烈的反應吓了一跳,她看着緊閉的窗簾,又看看地上還在微微震顫的無人機,驚訝地問:“喂,琴遠,不至于吧?真這麼讨厭他?韓少哎!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她實在無法理解琴遠的态度。
琴遠沒有回答,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努力平複着翻湧的怒氣。她彎腰,帶着一種毫不掩飾的嫌惡,像撿起什麼肮髒的垃圾一樣,一把抓起墜落的無人機和那個禮盒,一股腦塞到還處于震驚狀态的夢琪懷裡,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冰,不帶一絲溫度:“下去。還給他。告訴他,再來騷擾我,我就報警。”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擲地有聲。
夢琪抱着東西,撇了撇嘴,小聲嘟囔:“至于嘛……” 但好奇心很快占了上風。她小心翼翼地解開那個巨大的粉色蝴蝶結,打開了那個絲絨禮盒的蓋子。下一秒,她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幾乎要凸出來!嘴巴張成了一個完美的“O”型,半天合不攏!
“我的……天!鴿……鴿子蛋?!這麼大!這……這得有三克拉吧?!我的媽呀!” 璀璨奪目的鑽石在深藍色絲絨的襯托下,安靜地躺在戒托上,純淨無瑕的切割面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然折射出冰冷而耀眼的火彩,幾乎刺痛了她的視網膜。那光芒,帶着一種咄咄逼人的奢華感。“這玩意兒……Tiffany的經典六爪?我的天……這……這至少值幾十萬吧?!” 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和震驚而微微發顫,帶着難以置信的羨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韓少真是……瘋了啊……他要是對我有這一半用心……不,十分之一用心……我……”
琴遠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在昏暗光線下依然刺目的光芒,眼神毫無波瀾,隻有更深、更濃的厭倦和疲憊,仿佛看到的不是價值連城的珠寶,而是一塊冰冷的石頭。“你喜歡?” 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讨論一件無關緊要的雜物,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拿去好了。”
夢琪像是被那鑽石的光芒燙到了一樣,猛地蓋上了盒蓋,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狂喜和貪婪,但随即被更強烈的清醒和畏懼取代。她像甩開一個燙手山芋般将盒子緊緊攥在手裡,連連搖頭:“開什麼國際玩笑!讓韓少知道了,我以後還怎麼在圈子裡混?他還不得弄死我?” 她深知琴遠的倔強和此刻的決絕,更清楚韓離的脾氣,不敢再勸,認命地抱起無人機和那個沉甸甸的禮盒,歎了口氣,轉身下樓去應付那位注定要掃興而歸的闊少爺。
樓下,韓離臉上的得意笑容在夢琪退還東西時瞬間凍結、碎裂。他精心策劃的“絕殺”,本以為能在莫問被他親手制造的輿論廢墟上,輕松俘獲這顆失落的明珠,沒想到換來的竟是更深的厭惡和緊閉的窗扉!蘭博基尼Aventador低沉的引擎發出一聲不甘的咆哮,如同他此刻内心的怒吼。
他一把扯過無人機和那個裝着價值不菲鑽戒的禮盒,動作粗暴,昂貴的絲絨盒子在他手中幾乎被捏扁。他冷冷地掃了一眼樓上那扇緊閉的窗戶,眼神陰鸷得能滴出水來。精心設計的“浪漫”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他韓離,何時受過這等羞辱?琴遠的倔強和冰冷,像一根刺,深深紮進了他志在必得的傲慢裡。他猛地拉開車門,昂貴的真皮座椅發出一聲悶響。兩名助手迅速收起橫幅,無聲地離開。橙黃色的跑車帶着一股暴戾的氣息,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叫,絕塵而去,隻留下一股濃烈的橡膠焦糊味和更深的、名為“不甘”的漩渦。對他而言,琴遠無疑是這場戲裡最難啃的骨頭。
傍晚時分,夕陽的餘晖将深川大學染成一片憂郁的金橘色。白日裡的喧嚣漸漸沉澱,空氣中浮動着草木的清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暮霭。夢琪和沈琳一左一右,幾乎是半攙半架地拉着神情恍惚的琴遠走出宿舍樓。琴遠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失戀的痛苦和韓離帶來的煩躁像兩座大山壓在她心頭,讓她步履沉重。
“好啦好啦,别想那麼多了,不就是個男人嘛!天涯何處無芳草!”夢琪努力想讓氣氛輕松些,聲音卻顯得有些幹巴巴的。
沈琳也輕聲勸慰:“是啊,琴遠,出去走走,呼吸下新鮮空氣,心情會好點的。”
琴遠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算是回應。她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精緻人偶,任由好友牽引着,走向宿舍樓旁那條種滿香樟的林蔭道。
剛走出幾步,一陣尖銳而急促的手機鈴聲,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傍晚的甯靜,也狠狠紮進了琴遠混沌的意識裡!那鈴聲來自她口袋深處,帶着一種不祥的、催命般的緊迫感。
琴遠渾身一顫,腳步頓住。她機械地、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屏幕亮起,一個完全陌生的号碼在瘋狂跳動,歸屬地赫然顯示着——她千裡之外的老家城市!
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驟然攥緊!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指尖冰涼,帶着細微的顫抖,她遲疑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按下了接聽鍵,将手機緩緩貼近耳邊。
“喂?哪位?” 她的聲音幹澀沙啞,帶着濃重的不安。
“琴兒……”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無比熟悉卻又異常沙啞、帶着濃重鼻音和無法抑制顫抖的女聲,“是……是媽媽……”
“媽?!” 琴遠的心髒猛地一沉,像墜入了無底深淵!失聲尖叫起來,“你怎麼用這個号碼?!出什麼事了?!爸呢?!”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子彈般射出,帶着無法抑制的恐慌。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瀕臨崩潰的邊緣!
“琴兒……” 母親的聲音抖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喉嚨裡擠出來的,帶着一種刻意的、努力維持的平靜,卻更顯得欲蓋彌彰。
“你……你最近好嗎?吃飯了嗎?錢……錢還夠花嗎?天氣熱了……記得多喝水……别貪涼……”
一連串急促而毫無重點、甚至語無倫次的關心,透着一股反常的、近乎神經質的焦慮。這根本不是她那個幹練從容的母親會說的話!
“媽!我很好!我很好!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爸呢?!爸在旁邊嗎?讓他接電話!” 琴遠的聲音也跟着劇烈地顫抖起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卻遠不及心頭那巨大的恐懼!她幾乎是在嘶吼。
“沒有……媽沒病……媽和你爸……都好……都好……” 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近乎歇斯底裡的強調,像是在拼命說服自己,也像是在說服電話這頭的女兒。
随即,那強裝的鎮定瞬間瓦解,聲音虛弱下去,帶着一種耗盡了所有力氣的絕望,“琴兒……聽着……爸媽……要……要去外面……出差了……可能會去……很久……很久……”
“出差”兩個字,她說得異常艱難,仿佛重若千鈞。
“出差?!”
琴遠的心跳如密集的鼓點,瘋狂撞擊着她的胸腔,幾乎要破膛而出!
“去哪裡?!去多久?!什麼項目?!為什麼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 她從未聽過父母有這樣長期、突然、且毫無征兆的外派任務!這太反常了!
“去……去……” 母親語塞了,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聲,那聲音充滿了無助和絕望,像瀕死的小獸。
“琴兒……媽……媽在你卡裡……打了八千塊錢……是……是這個月的工資……省着點……你以後……要省着點花……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就……就去找你姨媽……記住了嗎……一定要找你姨媽……找她……她……她會幫你的……”
那聲音,帶着一種訣别的、交代後事般的沉重和不舍,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在琴遠的心上反複切割!母親的情緒徹底失控了!
琴遠渾身冰冷,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巨大的恐懼像一隻無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幾乎窒息!她失聲尖叫,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尖銳變形:“媽!你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被人綁架了?!是不是被威脅了?!媽!你說話啊!爸!爸你在哪裡?!” 她仿佛看到了父母被蒙着眼、捆着手,身處某個陰暗角落的可怕畫面!絕望的淚水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
電話那頭隻傳來母親更加失控的、撕心裂肺的痛哭聲,那哭聲充滿了絕望和恐懼!緊接着,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帶着公事公辦腔調的男聲,粗暴地切入了聽筒,像一把寒冰鑄成的刀,斬斷了琴遠所有的呼喊和母親的悲鳴:“時間到了,走吧…嘟…嘟…嘟…” 忙音如同喪鐘,在琴遠的耳邊無情地、反複地敲響!
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聲音和顔色!巨大的耳鳴聲淹沒了周遭的一切!琴遠像是被瞬間抽幹了所有力氣,雙腿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手中的手機“啪嗒”一聲摔落在堅硬的水泥地上,屏幕瞬間四分五裂,如同她此刻支離破碎的世界!
“琴遠!”
“琴遠你怎麼了?!”
夢琪和沈琳的驚呼聲仿佛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她們手忙腳亂地扶住癱軟下去的琴遠,被她的反應吓壞了。琴遠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渾身冰冷,劇烈地顫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碎裂的手機屏幕,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滾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手機……手機……” 琴遠像是突然從噩夢中驚醒,猛地掙紮起來,帶着一種近乎癫狂的絕望,撲向地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機!她顫抖着撿起來,不顧碎裂的玻璃碴可能劃傷手指,瘋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撥那個陌生的号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女聲提示音,像淬毒的針,一次次紮進她的耳膜。
再撥父親的手機!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同樣的聲音,同樣的絕望!
家裡的座機!那是她最後的希望!
“嘟……嘟……嘟……” 長久的忙音,在死寂的傍晚顯得格外刺耳。一遍,兩遍,三遍……始終無人接聽!那空洞的、單調的“嘟…嘟…”聲,像一把鈍錘,反複敲打着她瀕臨崩潰的神經,宣告着她與父母世界連接的徹底斷裂!
最後的一絲僥幸被徹底碾碎!巨大的悲傷、恐懼和無助如同滔天巨浪,将她徹底吞沒!她癱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宿舍樓牆壁,雙手死死捂住臉,壓抑的、破碎的哭聲從指縫中溢出,肩膀劇烈地聳動着,像寒風中的落葉。夢琪和沈琳蹲在她身邊,焦急又無措,隻能輕輕拍着她的背,卻說不出一句有效的安慰。
最後的救命稻草——姨媽!琴遠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顫抖着手指,在碎裂的屏幕上艱難地劃動,撥通了姨媽的号碼。聽筒裡每一聲等待的“嘟”音,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喂?琴兒?” 姨媽的聲音終于傳來,帶着一絲刻意放柔的語調,卻掩不住底層的緊繃和疲憊。
“姨媽!” 琴遠的哭聲再也抑制不住,如同開閘的洪水,帶着撕心裂肺的絕望,“我爸媽……他們到底出什麼事了?!我媽剛才打電話……她……她……” 她泣不成聲,巨大的悲傷堵住了喉嚨。
電話那頭沉默了。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仿佛隔着電波都能感受到那份難以啟齒的沉重。這死寂的沉默,如同最後的重錘,徹底擊碎了琴遠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幸。
“琴兒……” 姨媽的聲音幹澀而沙啞,充滿了無力回天的蒼涼,她試圖用最溫和的詞彙,“你爸媽……他們……是被有關部門……請去……協助調查一個很重要的案子了……可能需要……配合一段時間……大概……一兩年吧……”
協助調查?一兩年?!琴遠混亂而敏銳的大腦立刻抓住了這蒼白解釋中巨大的邏輯漏洞!什麼樣的“協助調查”需要一兩年?!需要切斷所有通訊?!需要像交代後事一樣留下生活費?!這根本不合常理!巨大的恐懼和憤怒瞬間壓倒了悲傷!
“姨媽!你騙我!” 琴遠猛地擡起頭,對着手機嘶吼起來,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尖銳刺耳,像受傷野獸的哀嚎,“是不是被紀委留置了?!是不是?!你告訴我實話!媽剛才在電話裡哭……爸的手機關機……家裡的電話也沒人接……他們是不是被抓走了?!是不是?!” 她用盡全身力氣質問着,每一個字都帶着血淚,仿佛答案揭曉的瞬間,就是她整個世界的徹底毀滅!
聽筒裡傳來一聲悠長、沉重、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的歎息。那歎息聲,像一盆冰水,澆滅了琴遠最後一絲虛妄的希望。最終,那個冰冷而殘酷的真相,穿透了姨媽試圖編織的最後一道善意謊言,如同裹着冰碴的巨石,狠狠砸了下來,将她砸得粉身碎骨:
“琴兒……你爸……他可能……經濟上的問題……昨天……被市紀委……留置了……你媽……作為共同生活的近親屬……也……也被帶走……配合調查了……”
轟——!
最後支撐着琴遠的那根名為“家”的弦,徹底崩斷了!眼前瞬間一片漆黑,天旋地轉!碎裂的手機再次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屏幕徹底黑了下去,映照出她那張慘白絕望、淚水縱橫的臉。巨大的悲傷、恐懼、無助、以及一種被整個世界抛棄的冰冷孤寂感,如同最深的寒夜,将她徹底吞噬。
父母的轟然倒塌,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她優渥安穩的象牙塔生活徹底終結!意味着她不再是父母羽翼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意味着高昂的學費、住宿費、生活費的重擔,将毫無緩沖、冰冷殘酷地壓在她稚嫩的肩膀上!意味着她需要立刻長大,獨自面對這個世界的風霜雨雪!銀行卡裡母親留下的那八千塊錢,此刻不再是生活費,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燒着她的意識——那是父母留給她的、沾着淚與罪、浸滿了絕望的最後一點溫度,也是她未來漫長黑夜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随時可能熄滅的光。
夢琪和沈琳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天變故徹底驚呆了!她們看着癱軟在地、仿佛失去所有生氣的琴遠,聽着那斷斷續續、如同瀕死般的壓抑哭泣,面面相觑,眼中充滿了震驚、同情和深深的無力感。她們想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
留置?紀委?這對她們來說,是遙遠新聞裡才會出現的詞彙,如今卻血淋淋地發生在身邊最好的朋友身上!宿舍樓昏黃的路燈亮起,将琴遠蜷縮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顯得那麼渺小、無助,仿佛随時會被黑暗吞噬。
那晚,402宿舍的燈光徹夜未熄。夢琪和沈琳默默守着琴遠,誰也不敢離開。琴遠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娃娃,任由她們幫她擦去淚水,換上幹淨的睡衣,扶到床上。她睜着空洞的大眼睛,失神地望着慘白的天花闆,淚水無聲地滑落,浸濕了鬓角和枕巾。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窗外的城市燈火如同遙遠的星河,與宿舍内的死寂形成了殘忍的對比。巨大的空洞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包裹着她。父母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中不斷閃現,那些曾經覺得平常甚至有些厭煩的唠叨,此刻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家,那個曾經溫暖的港灣,一夜之間變成了冰冷、陌生、甚至帶着恥辱烙印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琴遠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緩緩坐起身。她摸索着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那本帶着密碼鎖的皮質日記本——那是她十六歲生日時,父親送的禮物。纖細的手指顫抖着,撥動密碼(她的生日),鎖扣“咔哒”一聲彈開。
台燈昏黃的光暈籠罩着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她拿起筆,筆尖懸停在空白的紙頁上,微微顫抖。巨大的悲傷、迷茫、對未來的恐懼,以及一種被命運捉弄的荒誕感,如同洶湧的暗流,在她胸中激蕩沖撞。終于,筆尖落下,蘸着滾燙的淚水,在紙頁上劃下破碎而沉重的詩行:
年輕的美人兒呀,
在走過二十年的人生路上,
已經過了太多的繁花盛景,
有太多的夢想可以期待,
有太多的鮮花可以采摘。
可當我們騰空手中的花籃,
去憧憬一個更加絢麗的春天時,
卻不曾想熾熱的夏天已經到來。
而瞬間老去的,
不僅是我們的面容,
也有我們的心靈。
當看到同路人,
收獲到滿籃的鮮花和幸福的微笑,
我多想折回原路,
可惜從前走過的路,
已從我的腳下消失,
回想當初,
我們是奔跑着來到這裡,
現在卻是,
被時間驅趕着繼續向前。
……
前方的路是一片迷茫,
延至腳下,
走過的路如一縷清香,
飄散遠方。
時間不可停留,
而記憶卻可留戀。
路邊的花雖已稀稀落落,
但隻要珍惜眼前這般風景,
春天就會留在你的記憶裡。
也許隻有在當下撒下種子,
待到秋天,
才會收獲到令人欣慰的豐碩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