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與恨交織,
當真相與假象難辨,
黑與白交換位置,
實話難敵虛僞的謊言,
猶入羅生門中,
混沌,昏暗無邊,
事實,撲朔迷離,
信任,被一點點吞噬,
欺騙,遮蓋住了雙眼,
到底何謂真相?
我隻知道:
它就躲在所有假象背後。
很多時候,我們親眼看到,或者親耳聽到的“真相”,并不都是真正的事實。最接近真相的謊言,往往有着最不可告人的目的,如同“羅生門”一般,在“真相”與“假象”之中徘徊,最終陷入無休止的争論與反複中。
深川大學的初夏,空氣裡漂浮着一種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東西。那不是花香,也不是青草的氣息,而是發酵的流言、滋長的窺私欲、以及幸災樂禍的竊笑混合而成的、一種名為“輿論”的毒瘴。它無形,卻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呼吸道上,尤其死死地纏繞着北校區那棟編号為“7”的男生宿舍樓,纏繞着503室那個緊閉的門扉——莫問的孤島。
校園論壇的暗流,從來不曾真正平息。它像一個永不餍足的巨獸,蟄伏在網絡的陰影裡,伺機吞噬新鮮的血肉。幾張分辨率模糊、打着欲蓋彌彰馬賽克的照片,如同從地獄裂縫中爬出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滑入了這個虛拟的鬥獸場。主角的名字,瞬間點燃了無數雙隐藏在屏幕後的眼睛——莫問。那個名字,曾經是“校草”、“編程天才”、“天之驕子”的代名詞,是無數女生日記本裡泛着粉紅泡泡的秘密。而此刻,在暧昧不清的像素格下,在刻意引導的标題裡,這個名字被粗暴地剝去了光環,釘上了“放蕩”、“堕落”、“僞君子”的恥辱柱。
圖片的尺度遊走在道德的灰色邊緣。打碼的區域與其說是遮掩,不如說是一種更惡毒的暗示,刺激着觀者最下流的想象力。網管的手速很快,帖子像投入沸水的雪花般消失無蹤。但這病毒般的影像和流言,早已通過無數私密的聊天窗口、課間的交頭接耳、食堂裡的指指點點,瘋狂地複制、傳播、變異。曾經仰望他的目光,如今充滿了鄙夷、獵奇和一種踩踏高嶺之花的隐秘快感。莫問,這個曾經站在光芒萬丈頂點的名字,一夜之間,成了輿論風暴中心那艘随時可能傾覆的破船。
失戀的鈍痛尚未消散,這突如其來的風暴幾乎将他徹底淹沒。他把自己反鎖在503室,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面喧嚣的惡意世界。隻有眼前冰冷的電腦屏幕散發着幽藍的光,屏幕上跳躍的《魔幻奪寶》的代碼,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鍵盤敲擊聲在死寂的房間裡回蕩,單調而固執,仿佛在與窗外的整個世界對抗。他試圖用邏輯的冰冷堡壘,隔絕那些洶湧而來的、帶着腥味的惡意。然而,論壇截圖、匿名短信、甚至宿舍門外若有似無的議論聲,像幽靈一樣,總能找到縫隙鑽進來,啃噬着他早已疲憊不堪的神經。他俊朗的側臉在屏幕光下顯得異常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陰影,嘴唇緊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一種深切的無力感和被整個世界背叛的冰冷,正一寸寸凍結他的心髒。
莫問:鎖鍊與暗影
手機的震動,像一道突如其來的電流,刺破了這自我麻痹的寂靜。屏幕亮起,顯示着“騰速科技 - 方總”。這個名字,此刻像一道冰冷的符咒。莫問深吸一口氣,指尖劃過屏幕,接通了電話。
“小莫啊,”方總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着一種經過精密計算的熱情,圓滑得像抛了光的鵝卵石,“沒打擾你吧?那個海天會會員APP的需求郵件收到了吧?你看一下,時間有點緊,韓總那邊催得急,你得盡快把基本架構搭出來,核心功能點要清晰,特别是名媛荟那塊,用戶體驗是重中之重……”
工作。冰冷的、無法推卸的責任。協議的白紙黑字,此刻像無形的枷鎖,沉重地套在他的脖頸上。他成了被拴在利益鍊條上的提線木偶。
“嗯,方總,郵件我收到了。”莫問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熬夜後的疲憊,努力維持着平靜,“我會盡快看。”
短暫的沉默。莫問能聽到電話那頭輕微的呼吸聲,似乎在等待什麼,又似乎在衡量措辭。他終于還是問出了口,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方總……那天晚上……蒙蒙的事……”
電話那頭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幾秒鐘後,方總的聲音再次響起,熱情陡然降溫,變得疏離而公式化,像一層薄冰迅速覆蓋了水面:“哦,小莫啊,那件事啊,嗨!純粹是個誤會!誰能想到那個小丫頭片子心思那麼深?小小年紀,手段倒不少!你放心,我已經嚴肅處理了,名媛荟的名單上再不會有她的位置!我保證,以後絕不會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你安心做項目,其他的不用操心。”
“誤會?”莫問握着手機,指尖冰涼。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像一層薄薄的窗紙,掩蓋着後面深不見底的黑暗和不可言說的龌龊。方總那刻意強調的“嚴肅處理”和“保證”,反而更像此地無銀三百兩。他想起那晚蒙蒙看似天真無邪卻步步緊逼的眼神,想起方總當時意味深長的笑容……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升起。他成了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被一隻無形的手操控着,卷入一場他看不清規則的肮髒遊戲。協議的枷鎖讓他無法深究,隻能将翻湧的疑慮和憤怒強行壓下,化作喉間一聲沉悶的“嗯”。
挂了電話,莫問煩躁地揉着眉心。他點開郵箱,那封标注着“海天會會員APP - 核心需求 V1.0”的郵件像一張精心編織的蛛網在屏幕上鋪開。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逐行閱讀。
然而,越往下看,他的心就越往下沉。這絕非普通的商家會員系統!它的結構複雜得令人心驚,像一座精心設計的、布滿陷阱的迷宮:
會員系統:看似基礎,但功能條目卻異常繁複,會員等級、積分規則、活動管理、消費記錄、第三方支付接口……密密麻麻,如同冰冷而精密的血管網絡,輸送着用戶的數據和金錢。
商家系統:相對簡潔,卻像一個沉默而強大的樞紐,連接着背後的資源與利益交換。
名媛荟系統:這才是整個架構中最核心、也最令人不安的毒瘤!它的需求清單讀起來令人不寒而栗:
極緻通訊:文字、語音、視頻聊天,要求“低延遲、高保真、極緻私密性”。
多媒體交互:高清圖片、短視頻、音頻文件的即時發送與存儲。
精準定位:要求“實時共享地理位置,精度達到米級,并可設置可見範圍(如僅對特定VIP會員/名媛可見)”。這一條,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刺中了莫問的神經!
專屬紅包/禮物系統:支持大額、匿名的虛拟禮物和現金紅包發送,強調“便捷性”和“隐私保護”。
會員匹配與推薦算法:基于用戶畫像(财富、地位、興趣标簽、甚至外貌評分?)進行“精準”推薦。
這哪裡是什麼會員服務?這分明是一個披着華麗合法外衣的、功能齊全的高端灰色社交與交易平台!所謂的“名媛”,更像是一件件被明碼标價、等待交易的“商品”。而那個“精準定位”功能,其潛在的用途,光是想象就讓人頭皮發麻——跟蹤?線下交易?甚至是更可怕的……
莫問的指尖在冰涼的鍵盤上懸停,久久無法落下。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和冰冷的恐懼攫住了他。傳統會員系統 + 極緻私密通訊 + 匿名大額支付 + 精準定位……韓離他們要的根本不是什麼對他能力的檢驗!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見不得光的、需要秘密開發的“工具”!一個為特定圈子服務的、遊走在法律與道德邊緣的罪惡溫床!
方總那句“檢驗能力”的謊言,此刻在莫問腦海中回蕩,顯得無比刺耳和諷刺。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蒙上眼睛的工匠,正在黑暗的洞穴裡,為魔鬼精心打造着囚禁天使的牢籠。協議像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纏繞着他的手腳,讓他動彈不得。冰冷的汗水浸濕了他的後背,一種深陷泥潭、無法自拔的絕望感,如同這夏日的悶熱空氣,将他緊緊包裹。
雅潔的粉色陷阱與失落的聖物
就在莫問被APP的陰暗本質壓得喘不過氣時,手機鈴聲再次尖銳地撕裂了室内的死寂。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碼。他蹙緊眉頭,猶豫片刻,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喂,你好。” 他的聲音帶着濃重的疲憊和戒備。
“喂……是、是莫問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聲,清甜,嗲軟,尾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受驚的小鳥。
“我是。你是?” 莫問的聲音依舊疏離。
“我……我是琴遠的朋友,雅潔。” 對方似乎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些,“我……我能和你聊聊嗎?就一會兒……” 那聲音裡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祈求,軟軟的,讓人難以硬起心腸拒絕。
拒絕的話在莫問舌尖滾動,但對方聲音裡那份卑微的懇求,像羽毛一樣輕輕搔刮着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琴遠的朋友?在這個風口浪尖找他?為什麼?無數疑問盤旋。“嗯,你說。” 他最終還是松了口。
“我……” 雅潔的聲音更低了些,帶着一種奇異的緊張和羞澀,“你現在方便嗎?我……我想……當面說。好嗎?有些事情……電話裡說不清楚……” 她的請求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迫切。
莫問的疑惑更深了。雅潔?那個總是跟在琴遠身邊,看起來安靜内向、甚至有些怯懦的女孩?她要說什麼?關于琴遠?還是别的?為什麼要搞得如此神秘?
“我現在在北校區,離你們南校區很遠。” 他試圖用距離打消她的念頭。
“沒關系!” 雅潔的聲音陡然急切起來,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挂斷,“我……我已經在你們樓下了……就在……就在你們宿舍樓下……” 最後幾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一顆石子投入莫問死水般的心湖。
莫問愕然!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幾步跨到窗邊,“刷”地一下拉開了厚重的窗簾一角。刺目的陽光瞬間湧入,讓他不适地眯了眯眼。他向下望去。
宿舍樓下的那片綠茵茵的草坪上,一個身影孤零零地伫立着。她穿着一條櫻花粉的及膝連衣裙,質地輕盈,在微風中輕輕拂動,勾勒出少女青澀美好的曲線。柔順的黑色長發披散在肩頭,同樣被風溫柔地撩起幾縷。她懷裡緊緊抱着一本厚厚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硬皮書,像抱着什麼稀世珍寶。此刻,她正仰着頭,努力地朝他所在的五樓窗口張望。當她的目光似乎捕捉到窗後的身影時,臉上瞬間綻放出一個混合了羞澀、期盼和巨大勇氣的笑容——純淨,明媚,帶着一種不顧一切的執着。正是雅潔。
“莫問……” 那清甜的聲音再次透過聽筒傳來,帶着微弱的電流聲,卻清晰地敲擊着他的耳膜。
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莫問心頭。困惑,警惕,還有一絲被這執着身影莫名觸動的柔軟。他匆匆應了一聲“等我”,便挂了電話,胡亂抓了件外套套在身上,沖出了那間壓抑的囚籠。
夏日的午後,陽光熾烈,空氣裡浮動着青草被曬暖的清新氣息。莫問快步走下樓梯,推開宿舍樓沉重的玻璃門。熱浪裹挾着光線撲面而來。雅潔看到他出現,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落入了細碎的星辰,臉頰也飛起兩朵紅雲。
“莫大神……” 她嗲嗲地喚了一聲,聲音甜得能拉出絲來,帶着一種近乎崇拜的親昵,讓莫問的心頭莫名一跳,湧起一陣強烈的不自在。這個稱呼,在此刻的輿論風暴中,聽起來更像是一種無聲的諷刺。
“别這麼叫。” 他尴尬地别開眼,目光落在她懷裡的書上。那書看起來很厚,封面是深藍色的,邊角有些磨損。
雅潔隻是抿着嘴笑,頰邊的紅暈更深了,像熟透的水蜜桃。“嗯……” 她輕輕應着,聲音像羽毛一樣輕。
“找個地方坐坐?” 莫問提議,試圖打破這微妙的、帶着粉色泡泡的尴尬氛圍。他敏銳地感覺到周圍似乎有幾道若有似無的目光投射過來。
“聽你的。” 雅潔乖巧地點頭,聲音依舊軟糯。
校門口那家名為“時光驿站”的奶茶店,冷氣開得很足,瞬間驅散了外面的燥熱。舒緩的輕音樂流淌在空氣中,帶着一絲刻意營造的小資情調。店裡人不多,三三兩兩的情侶或低聲交談,或各自對着手機。莫問挑了個靠窗的角落位置,相對安靜。
“喝點什麼?” 莫問将印着繁複花紋的飲品單推到雅潔面前。
雅潔隻是掃了一眼,便輕聲說:“絲襪奶茶就好。”
莫問走向吧台,對穿着制服的服務員說:“兩杯絲襪奶茶,15元的。”
“都加冰嗎?” 服務員頭也不擡地問。
莫問回頭看向雅潔。雅潔接收到他的目光,臉更紅了,幾乎是旁若無人地、用她那特有的嗲軟嗓音回答:“我……我來那個了……就要熱的吧……” 說完,似乎才意識到這話的私密性,慌忙低下頭,耳根都紅透了。
莫問聞言,感覺自己的耳根也有些發燙,尴尬地輕咳一聲,對服務員補充:“一杯熱,一杯加冰。”
等待的時間并不長,但角落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雅潔低着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那本深藍色封面的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莫問的目光則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上,心思卻百轉千回。她到底要說什麼?是琴遠讓她來的?還是她自己……一個荒謬的念頭閃過腦海,又被他迅速掐滅。
兩杯奶茶很快端了上來。雅潔的那杯冒着氤氲的熱氣。莫問将熱的推給她,自己拿起那杯加冰的,冰冷的觸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微清醒了些。
雅潔雙手捧着溫熱的奶茶杯,小口啜飲着,仿佛在汲取勇氣。沉默在兩人之間無聲地堆積,越來越厚,壓得人喘不過氣。莫問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心跳聲。他看着她,這個平時在琴遠身邊像影子一樣的女孩,此刻卻散發着一種孤注一擲的光芒。她不是來替琴遠說話的,她的眼神裡沒有同情,反而……有一種期待?
終于,雅潔擡起頭,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她的目光勇敢地迎上莫問帶着審視的眼眸,聲音輕柔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試探:“莫問……你和琴遠,真的……分開了嗎?” 問完,她的手指緊張地絞緊了杯壁,指節微微發白。
莫問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沉默地點了點頭,目光卻銳利地捕捉着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沒有惋惜,沒有安慰朋友前任的憂傷,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甚至,一絲難以掩飾的、隐秘的期冀?這太反常了!莫問心中的疑雲更重。
“那……你以後,” 雅潔的身體微微前傾,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關切,“在感情上……有什麼新的打算嗎?我是說……你會很快……走出來嗎?” 她的問題步步緊逼,意圖昭然若揭。
莫問的心沉了沉,一種被冒犯的煩躁感升起。他搖了搖頭,聲音帶着刻意營造的冷漠和疏離:“什麼都不想。隻想把遊戲做完。” 他刻意強調了“遊戲”,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世界。
雅潔眼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垂落。但很快,她又擡起頭,換上一種更加溫柔、更加包容,甚至帶着一絲憐惜的語調,像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莫問心上尚未結痂的傷口:“莫問,看到你現在這麼難過……我的心……也跟着疼。真的……我隻想……能幫你分擔一點點……哪怕隻是一點點不開心……” 她的關心,帶着一種超越朋友界限的親昵和小心翼翼的愛護,直白得讓莫問心驚。
莫問的神經瞬間繃緊,一絲冰冷的警覺和困惑像藤蔓般纏繞上來。她到底想幹什麼?“雅潔,” 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耐,甚至有些嚴厲,“你大老遠從南校區跑到北校區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安慰的話?” 他需要一個明确的答案,而不是這種暧昧不清的試探。
雅潔被他直白的質問弄得有些慌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攥住了裙角,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即将進行一場生死攸關的戰役。她不再猶豫,從懷裡珍重地、如同獻祭般捧出那本一直緊緊抱着的、深藍色硬皮封面的書,帶着一種近乎神聖的虔誠,輕輕推到莫問面前。
書脊上的燙金英文書名,在奶茶店略顯昏暗的燈光下,折射出歲月沉澱的微光:《CMOS Logic Databook》。
看清書名的刹那,莫問的瞳孔猛地收縮!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瘋狂地鼓噪起來!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熟悉的封面設計、那磨損的邊角、那沉澱着時光痕迹的紙張顔色……是它!真的是它!那本三年前在自習室神秘失蹤、承載着他編程啟蒙與夢想、助他登上全國大學生計算機編程大賽頂峰、由遠在矽谷的叔叔費盡心思淘到并寄回、在國内幾乎已成絕響的聖物!
“它……它怎麼會在你這裡?!”莫問的聲音帶着劇烈的顫抖,幾乎是撲過去,一把将書緊緊抓在手裡。指尖劃過那熟悉的、帶着磨砂質感的封面,仿佛觸碰到了失落的時光碎片,一種失而複得的巨大狂喜和難以置信的震撼瞬間淹沒了他!書頁特有的油墨和舊紙張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氣味鑽入鼻腔,讓他眼眶瞬間發熱。
看到莫問眼中瞬間點亮的光彩,看到他臉上那失魂落魄後驟然迸發的生機,雅潔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泛起羞澀而滿足的紅暈,聲音也輕快了些:“三年前……在學校大門外那條小巷子最裡面的‘墨香’二手書店淘到的。老闆要價五十,我還跟他講價了呢!标價明明是兩百,他說是絕版書,死活不肯再便宜了。” 她的話語帶着一絲小小的得意,像是在分享一個珍藏多年的秘密。
“兩百?”莫問失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狂喜和珍視,“雅潔,那是兩百美元!這本書的原價!折合成人民币,至少要一千三!” 他像個孩子般迫不及待地翻開扉頁,叔叔熟悉的筆迹映入眼簾——那是他當年獲獎後叔叔寫下的祝賀語。一種跨越時空的暖流瞬間包裹了他。
但狂喜過後,一個冰冷而巨大的疑問随之而來——書裡沒有他的名字,三年前他和雅潔素不相識,甚至不在同一個校區!“雅潔,” 他的目光從書頁上擡起,變得銳利如刀,直直刺向對面女孩閃爍的眼眸,“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這是我的書?”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着不容置疑的追問。
雅潔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她眼神慌亂地躲閃着莫問的逼視,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裙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張了張嘴,聲音細若蚊呐,帶着明顯的底氣不足:
“因為……因為那時……你在校園裡……貼了好多尋書啟事啊……布告欄上……宿舍樓下……我都看到了……” 她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語速越來越快,像是在背誦一篇臨時編造的蹩腳課文,“我……我看見了就……就想幫你找回來……我找遍了北校區所有的自習室……還有……還有教學樓……後來實在找不到……就……就去了學校附近的舊書店……一家一家地問……”
她的解釋漏洞百出!邏輯鍊條脆弱得不堪一擊!尋書啟事?他當時确實貼了,但隻在北校區!而她,雅潔,是南校區的學生!她怎麼可能“都看到”?她有什麼理由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北校區男生,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像個偵探一樣去“找遍”北校區,甚至跑到校外舊書店去大海撈針?這完全不符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莫問臉上的喜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審視的陰霾和冰冷的懷疑。他合上書,将它放在桌上,動作緩慢而沉重,目光卻像鷹隼一樣鎖定着雅潔蒼白慌亂的臉。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奶茶店輕音樂那不合時宜的舒緩旋律。
雅潔被他瞬間冷卻的表情和那銳利的目光刺得渾身發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莫問身上散發出的疏離和質疑。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知道,再不說出真相,她将永遠失去這個機會,失去眼前這個人。
積壓了三年的情感,那些卑微的仰望、無望的守候、刻骨的思念和此刻巨大的恐懼,如同被壓抑到極緻的火山熔岩,終于沖破了理智的堤壩,帶着毀滅一切的力量,噴薄而出!
“莫問!” 她猛地擡起頭,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聲音不大,卻像平地驚雷,帶着一種豁出一切的絕望和孤勇,在安靜的角落炸開,“我愛你!”
莫問的身體猛地一僵,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出現了幻覺。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淚流滿面的女孩,仿佛第一次認識她。
“三年前……” 雅潔的聲音帶着濃重的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心房裡擠出來的血珠,“深川大學的新生開學典禮……你在台上發言……穿着白襯衫,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陽光透過禮堂的玻璃窗落在你身上……你講你對計算機和未來的憧憬……眼神那麼亮,那麼堅定……聲音那麼好聽……從那一刻起……我就……我就喜歡上你了!” 她訴說着那個改變她一生的瞬間,淚水模糊了視線,卻讓記憶中的那個身影更加清晰。
“我知道你是北校區的……計算機系的天才……” 她的聲音哽咽着,充滿了卑微和心酸。
“每個周末……我都像個……像個可恥的小偷……一個人坐很久很久的公交車……從南校區晃到北校區……我不敢靠近你……隻能躲在圖書館三樓最角落的窗邊,看你在一樓的自習區看書、寫代碼……陽光落在你的睫毛上,你思考時喜歡輕輕咬着筆頭……或者躲在籃球場鐵絲網外的樹蔭下,看你打球……看你進球時和隊友擊掌,汗水順着你的下颌線滑落……或者混在食堂擁擠的人群裡,偷偷看你喜歡坐在哪個窗口,點些什麼菜……甚至……晚上,我會繞到你們宿舍樓後面……看着宿舍的燈光亮起……又熄滅……直到整棟樓都陷入黑暗……”
她描繪着那些無人知曉的、近乎病态的窺視時光,每一個細節都浸滿了無望的愛戀和心酸。
莫問的心被狠狠撞擊了一下!他從未想過,在自己全然不知的角落裡,竟有這樣一雙眼睛,如此長久而執着地注視着自己。一種難以言說的震撼和一絲隐秘的憐惜悄然滋生,沖淡了些許之前的懷疑。
“看到你丢了這本書後那麼着急……在布告欄貼啟事時眉頭緊鎖的樣子……我的心……疼得像被針紮一樣……” 雅潔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桌面上,暈開小小的深色印記,“我按你啟事上的描述……書名、封面顔色、厚度……找遍了北校區每一個可能有書的自習室、教室……連儲物櫃的角落都不放過……後來實在找不到……我又跑遍了學校周圍所有的舊書店!”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回憶而顫抖,“‘墨香’、‘故紙堆’、‘淘書齋’……我一家一家地問,一遍一遍地描述……老闆們都煩我了……我買了不下二十本類似的、名字相近或者封面顔色像的書……花光了我那個月所有的零花錢……” 她緊緊抱着那本失而複得的書,仿佛抱着那段浸滿了淚水和汗水的無望時光。
莫問的心被一種巨大的酸澀和感動填滿。他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個瘦弱的女孩,抱着微薄的希望,在陌生的校區和塵土飛揚的舊書店裡徒勞地穿梭,隻為撫平一個她暗戀男孩的焦慮。這份沉重的、無聲的、不求回報的付出,像一股暖流,融化了他心頭的冰霜,讓他動容。
“找到它的那天……” 雅潔的哭聲再也壓抑不住,變成了破碎的嗚咽。
“在‘墨香’最裡面那個落滿灰塵的書架底層……我看到它了!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我……我立刻把它緊緊抱在懷裡……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心跳得快要蹦出來……我付了錢,幾乎是跑着沖出書店的……那天陽光特别好……我覺得天都特别藍……”
她沉浸在那一刻的狂喜裡,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虛幻的幸福笑容,随即又被更深的悲傷淹沒。
“找到它的那天……我就想立刻還給你!” 雅潔擡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莫問,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自嘲。
“我……我一路跑到你們宿舍樓下……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問宿管阿姨……問路過的同學……終于找到了你的宿舍……503……” 她的聲音低下去,充滿了絕望。
“可是……可是我晚了一步!真的……隻差那麼一點點!你室友說……你剛出門……去梧桐山參加植樹活動了……那天……是3月12号……對不對?”
她死死盯着莫問的眼睛,仿佛要确認那個改變她命運的日期。
莫問的心猛地一沉!
3月12号……梧桐山植樹……那個陽光明媚的春日……那個他遇見琴遠的日子!那個他愛情開始的日子!那個……徹底碾碎雅潔卑微希望的日子!
“你和琴遠……就是那天認識的吧?” 雅潔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帶着無盡的悲涼,“你們……就是那天……在一起的……對不對?” 巨大的悲傷和遲到了三年的絕望,終于将她徹底擊垮。
她低下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壓抑的哭聲像受傷小獸的哀鳴。
“對不起……莫問……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太懦弱了……我不敢再去找你了……我怕……怕看到你們在一起的樣子……更怕……怕連這樣偷偷看着你的資格都沒有了……我把這本書……當成了唯一的念想……當成……能讓我繼續留在有你的世界裡的……唯一借口……當成……支撐我每個周末坐上那趟公交車的……勇氣……對不起……嗚嗚嗚……是我太自私了……”
她終于失聲痛哭,積壓了三年的委屈、心酸、無望的愛戀和巨大的悔恨,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個靈魂都哭出來。
莫問的心被她的哭聲狠狠揪緊了!巨大的震撼和洶湧的憐惜像潮水般将他淹沒。他看着眼前這個為他默默付出三年、哭得肝腸寸斷的女孩,再對比琴遠分手時的決絕、冷漠,甚至帶着一絲厭惡的眼神,巨大的反差讓他的心緒複雜翻湧,五味雜陳。
他不是沒有想過接受這份熾熱而沉重的感情,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像一道強光,刺破了籠罩他的陰霾。但心底那塊被琴遠占據的地方,依舊殘留着尖銳的疼痛,像一根拔不出的刺,提醒着他尚未愈合的傷口和那份投入了整整三年的、刻骨銘心的愛戀。他不能,也不該在舊傷未愈、心緒未定時,貿然開始一段新的感情,那對雅潔不公平,更像是對這份純粹感情的亵渎。
雅潔的哭聲漸漸低下去,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肩膀微微聳動着,顯得那麼脆弱無助。莫問的心被一種強烈的保護欲填滿。他抽出幾張紙巾,笨拙地遞過去,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溫柔:
“别哭……雅潔,别哭了……你沒有對不起我……真的沒有……相反,我要謝謝你……謝謝你幫我找回了它……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看着女孩紅腫得像桃子一樣的眼睛,看着她因為哭泣而微微顫抖的嘴唇,一種想要将她擁入懷中、為她擋去所有風雨的沖動前所未有地強烈。
雅潔接過紙巾,胡亂地擦着眼淚,卻怎麼也擦不幹。她擡起淚眼朦胧的臉,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望着莫問,眼中充滿了卑微的祈求和無助的絕望。
莫問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直視着雅潔的眼睛,聲音變得異常溫柔、低沉,卻又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和真誠,如同在許下一個莊重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