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天的雨,灌滿深川的肺。
503,懸浮的窒息鐵盒。
代碼的血栓,在幽藍屏上淤積。
吳理指尖下,幽靈吐信。
陳小波的怒拳,抵住“明天”的鐵壁。
曹飛成的昂貴筆鋒,在“黑金”虛光裡折戟。
莫問眼底,凍土正無聲龜裂。
一枚銀U盤,毒種般擲落。
“韓離的‘效率蜜糖’”——
油滑的尾音在鏽蝕的空氣裡,
種下鏡中刀的寒芒。
裂痕在沉默裡蜿蜒:
“靈魂?命都快沒了!”
“鑲金邊的犯罪工具?!”
争吵的碎片,割開兄弟的體溫。
暴雨,正沖刷便利店門口——
即将凝固的,凍骨的對視。
深川的雨,下瘋了。不是溫柔的淅瀝,是天空被捅破了一個窟窿,天河之水裹挾着雷霆萬鈞之勢,狂暴地傾瀉而下。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503宿舍的窗玻璃上,發出永不停歇的、令人心浮氣躁的“噼啪”轟鳴,彙成一片混沌的、淹沒一切的白噪音。窗框在持續的沖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解體。窗外,這座用金錢和欲望澆築的鋼鐵森林,在無邊雨幕的沖刷和扭曲的霓虹映照下,幻化成一個光怪陸離、充滿惡意的巨大水族箱。而503,就是沉在箱底最逼仄、最壓抑的一個鐵籠。
時間,被壓縮到了極限。方宏斌那張油膩臉上吐出的“兩個月”期限,像一道冰冷的絞索,死死勒在每個人的脖子上,如今已無情地滑過第三十天。窒息感,如同實質的粘稠瀝青,灌滿了這間不足二十平米的鬥室。
空氣污濁得令人作嘔。汗液蒸騰的酸馊、過期速食面調料包殘留的刺鼻化學香精、電子設備長時間超負荷運轉散發的焦糊味、還有吳理床邊那盒吃空了的胃藥散發的淡淡苦澀……種種氣息混合發酵,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屬于絕望戰場的獨特氣味。唯一的光源,是宿舍中央三塊依舊倔強亮着的電腦屏幕,投射出幽冷、慘白的光,将幾張疲憊到極緻的年輕面孔映照得如同鬼魅。
吳理像一隻被抽幹了水分的标本,深陷在他的電腦椅裡。椅背幾乎承受不住他瘦小身體無意識的蜷縮。他的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灰敗,眼窩深陷,嘴唇因長時間缺水而幹裂起皮,泛起一層白屑。隻有那雙深陷的眼睛,還死死盯着面前瘋狂滾動的屏幕。那是安全模塊的自動化測試報告,刺眼的紅色“高危漏洞”警告如同催命符般,一條接一條地彈出來,密密麻麻,幾乎覆蓋了整個界面。他的右手無意識地按在胃部,那裡正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刀絞般的銳痛,額頭上沁出的冷汗彙聚成細流,順着鬓角滑落,滴在鍵盤的空隙裡。每一次測試失敗的尖銳提示音,都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他脆弱的神經末梢,讓他瘦削的肩膀無法抑制地一陣陣抽動。左手邊,是幾個捏扁了的能量飲料罐和一個徹底空了的胃藥盒子,像戰敗者的勳章。
“波哥!再給兩天!就兩天!那個核心接口現在就是個不定時炸彈,壓力測試根本扛不住,上線準崩!”陳小波煩躁的吼聲在狹小的空間裡炸開,帶着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嘶啞。他龐大的身軀擠在吱呀作響的椅子上,古銅色的皮膚因為焦慮和睡眠不足泛着一層油光,贲張的肌肉線條在昏暗光線下緊繃如拉滿的弓弦。他剛挂斷一個電話,手機被他粗暴地拍在堆滿煙灰和電路闆的桌面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他猛地抓了一把自己刺猬般的短發,布滿血絲的眼睛轉向角落裡的莫問,聲音裡充滿了壓抑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方宏斌那條老狗!催命來了!明天!明天就要‘黑金’通訊模塊的DEMO!說是韓離要看!”
坐在他對面下鋪的曹飛成,往日那點刻意維持的精緻早已蕩然無存。昂貴的淺灰色棉麻襯衫皺得像鹹菜幹,沾着不明污漬。精心打理的發型此刻亂糟糟地塌在額前,露出下面濃重的、幾乎延伸到顴骨的黑眼圈。他正死死盯着面前Wacom數位屏上那個代表着“黑金”最高權限入口的交互流程圖。那本該是充滿神秘儀式感的設計,此刻在他眼中卻充滿了難以調和的邏輯沖突和美學妥協。屏幕冷白的光映着他清秀卻戾氣橫生的臉。他修長的手指緊緊攥着昂貴的壓感筆,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筆尖懸在屏幕上方,卻遲遲無法落下。一股無名邪火在他胸腔裡左沖右突,最終化為一聲低低的、充滿挫敗感的咒罵:“操!這反人類的觸發邏輯!”話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的壓感筆狠狠摔向桌面!昂貴的筆身在淩亂的雜物上彈跳了一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曹飛成眼中閃過一絲心疼,随即又被更深的煩躁淹沒,他俯身飛快地把筆撿了回來,緊緊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最後的武器。
莫問坐在自己的床沿,筆記本電腦擱在腿上。他像一個失去了所有水分的标本,眼窩深陷,顴骨突出,皮膚透着一股長期不見陽光的青白。隻有那雙眼睛,亮得吓人,像兩塊被地獄之火反複淬煉過的黑曜石,冰冷、銳利、深不見底,裡面翻湧着被壓縮到極緻的痛苦、疲憊和一種近乎非人的專注。他瘦長的手指在觸控闆上緩慢而精确地滑動,屏幕上是一個複雜的項目管理界面,密密麻麻的進度條大部分是令人心悸的紅色,旁邊标着各種刺眼的“高風險”、“嚴重延誤”、“資源耗盡”标簽。他整個人散發出的氣息,如同一根被拉到極限、下一秒就要崩斷的鋼絲,沉默而危險。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幾乎要凝結成冰時,吳理面前的屏幕突然瘋狂閃爍起來!一個獨立于測試報告的、極其不起眼的底層調試窗口自動彈出,裡面是瀑布般滾動的、隻有吳理才能看懂的十六進制和彙編指令流!吳理灰敗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他像是被高壓電擊中,原本蜷縮的身體猛地挺直,連胃部的劇痛都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所覆蓋!
“問…問哥…”吳理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細若蚊蚋,卻帶着一種瀕死般的驚恐。他不敢回頭,手指如同抽筋般在鍵盤上敲下一連串複雜到令人眼花的指令,截取了關鍵日志片段,然後顫抖着點開與莫問的加密通訊窗口,将截圖和一段簡短到極緻的信息發了過去:“問哥!有鬼!服務器被監控了!幽靈通道!加密數據外發!”
信息發送成功的瞬間,吳理像耗盡了所有力氣,整個人癱軟在椅子裡,大口喘着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T恤後背,一片冰涼的濕意。
莫問腿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右下角,那個不起眼的加密通訊圖标急促地閃爍了兩下。莫問滑動觸控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零點一秒。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仿佛隻是屏幕上的一個像素點輕微地閃爍了一下。他極其自然地移動光标,點開信息。
截圖上的日志片段清晰地顯示着:一個不屬于他們代碼庫的、标識符極其詭異的進程,正間歇性地激活,通過一個深度加密的通道,向外發送着經過多重混淆的、微小的數據包。目的IP地址被巧妙地僞裝和跳轉,難以追蹤。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莫問的尾椎骨竄上頭頂,讓他頭皮發麻!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韓離!方宏斌!果然是陷阱!所謂的項目,所謂的合作,從一開始就是貓捉老鼠的遊戲?是韓離用來羞辱他、玩弄他,甚至…毀滅他的工具?方宏斌那些刻意的刁難,都隻是煙霧彈?真正的殺招,早就埋在了他們賴以生存的服務器深處!
巨大的震驚和被玩弄的憤怒如同海嘯般沖擊着莫問的理智堤壩。他放在鍵盤下的左手瞬間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才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平靜。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他飛快地回複,每一個字符都敲得異常清晰、冰冷:“查源IP和目的,加密方式。絕密。勿驚動。”發送。
做完這一切,莫問才緩緩擡起頭,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還在煩躁抓頭的陳小波和對着屏幕生悶氣的曹飛成。他們顯然沒有察覺到這瞬間的驚濤駭浪。莫問強迫自己将視線重新投向自己的項目管理界面,但屏幕上的紅色警告此刻在他眼中,都變成了韓離那張隐藏在幕後、帶着玩味冷笑的臉。
“叮咚——叮咚叮咚——”
刺耳到近乎凄厲的門鈴聲,如同午夜兇鈴般,毫無征兆地、瘋狂地在503宿舍門口炸響!聲音穿透雨幕和門闆,狠狠刺進每個人的耳膜!
宿舍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吳理吓得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像隻受驚的兔子,驚恐地望向門口,臉色慘白如紙。陳小波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充滿了被打斷的暴怒和驚愕。曹飛成也皺緊了眉頭,一臉被打擾的不耐和警惕。莫問的眼神驟然一凝,冰冷的瞳孔深處,寒光暴漲!
沒等任何人反應,宿舍那扇并不結實的門,被人從外面用鑰匙粗暴地擰開,然後“哐當”一聲被大力推開!
一股混合着昂貴古龍水、潮濕雨氣和外面世界冰冷味道的氣流湧了進來。方宏斌那張油光水滑、帶着标志性虛僞笑容的臉,出現在門口。他穿着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皮鞋锃亮,與503宿舍的混亂肮髒格格不入。他身後跟着兩個面無表情、身材魁梧、穿着黑色西裝的助理,像兩尊門神。
方宏斌捂着鼻子,眉頭誇張地皺起,用一種打量垃圾場的眼神,挑剔地環視着503宿舍的每一個角落。他目光掃過堆積如山的泡面桶和外賣盒,掃過散落的數據線和電子垃圾,掃過吳理蒼白驚恐的臉,陳小波肌肉贲張的怒容,曹飛成皺巴巴的襯衫,最後落在莫問那張毫無表情、卻透着死寂冰冷的臉上。他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居高臨下的嘲弄。
“哎喲,幾位大才子,忙着呢?”方宏斌拖長了腔調,聲音像砂紙磨過生鏽的鐵皮,“韓總關心項目進展,特意讓我來…實地關懷一下。啧啧,這環境,真是…辛苦你們了。”他裝模作樣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風,仿佛驅散着什麼惡臭。
他無視了陳小波眼中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也懶得看曹飛成冰冷的眼神,徑直帶着兩個助理,像主人巡視領地般,走到了宿舍中央。他的目光落在莫問腿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不等莫問反應,就伸出手,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粗暴,直接點開了桌面上那個标注着“黑金通訊DEMO”的圖标。
“來,讓方某開開眼,看看諸位天才的傑作。”方宏斌皮笑肉不笑地說着,示意助理把凳子搬過來,他大喇喇地坐下,翹起二郎腿。
DEMO開始運行。屏幕上呈現出曹飛成設計的、充滿暗金色調與深邃質感的“黑金”通訊界面。流暢的動畫,高級的視覺反饋,一切都顯得奢華而隐秘。陳小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屏幕。
模拟發送一條加密信息。數據傳輸條快速填充…99%…100%。就在信息發送成功的提示框即将彈出的前零點幾秒,一個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卡頓出現了!提示框的彈出,肉眼可見地遲滞了那麼微不足道的一幀!
“卡了!”方宏斌像是等待已久的獵犬發現了獵物,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刺耳!他指着屏幕,臉上那點虛僞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刻薄和訓斥:“看見沒有?!卡了!就這一下!韓總最恨什麼?最恨卡頓!最恨不流暢!你們以為這是什麼?是你們學校糊弄老師的作業嗎?這是給身家億萬的頂級會員用的東西!是海天會的臉面!就憑你們這種垃圾水平,也敢接這種高端項目?簡直是拉低海天會的檔次!”
他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莫問臉上。每一句話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在場每一個人的尊嚴。陳小波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古銅色的臉龐因極緻的憤怒而漲得通紅,脖頸上的青筋如同虬龍般暴起,胸膛劇烈起伏,像一座随時要噴發的火山!曹飛成臉色鐵青,攥着壓感筆的手指用力到骨節泛白,眼中充滿了冰冷的怒火和屈辱。吳理吓得縮在椅子後面,瑟瑟發抖。
方宏斌似乎很享受這種踐踏他人尊嚴的快感,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袖口,用一種施舍般的口吻繼續說道:“韓總說了,他很不滿意。但是呢,念在你們年輕,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他豎起三根手指,在莫問面前晃了晃:“三天!就三天!不僅要解決這個該死的延遲,讓它比德芙巧克力還絲滑!還要在這個通訊模塊裡,加入一個‘生物特征二次驗證’!指紋,虹膜,随你們選!要快!要準!要安全!要高端!至于工期嘛…”他拖長了音調,看着莫問驟然變得更加冰冷的眼神,惡意地笑了笑,“…當然不變!還是兩個月!我相信,以莫問同學你的‘才華’和‘決心’,這點‘小要求’,肯定不在話下,對吧?”
三天!解決底層延遲,加入全新的高安全生物驗證模塊!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是赤裸裸的刁難和羞辱!
就在陳小波幾乎要忍不住撲上去的瞬間,方宏斌像是想起了什麼,從西裝内袋裡慢悠悠地掏出一個精緻的銀色U盤。他用兩根手指捏着,像拿着什麼髒東西一樣,随意地丢在了莫問面前的床鋪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哦,對了,”方宏斌臉上重新堆起那令人作嘔的假笑,“韓總體諒你們辛苦,‘送’你們個小玩意兒。這裡面是一個優化過的加密通訊核心庫,據說效率極高,穩定性一流。用不用,随你們。”他特意在“送”字上加重了語氣,眼神意味深長地在莫問臉上停留了幾秒,仿佛在欣賞獵物最後的掙紮。“好了,不打擾諸位‘天才’攻堅克難了。三天後,我要看到結果。記住,韓總的耐心,是有限的。”說完,他帶着兩個助理,像來時一樣,趾高氣昂地轉身離去,厚重的宿舍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面的雨聲,也留下了一室死寂和壓抑到極緻的憤怒。
“我操他媽的韓離!操他媽的方宏斌!!”陳小波壓抑許久的火山終于爆發了!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猛地一腳踹在旁邊一個空的可樂罐上!鋁罐發出凄厲的悲鳴,狠狠撞在牆上,癟成一團廢鐵彈了回來。“畜生!雜種!仗着有幾個臭錢,真他媽當自己是天王老子了?!三天?生物驗證?優化庫?去他媽的!這就是要玩死我們!”
他的怒吼如同悶雷,在小小的宿舍裡炸開,震得吳理又是一哆嗦。
“玩死我們?”一直沉默的曹飛成突然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帶着一種冰冷的穿透力。他站起身,走到宿舍中央,指着陳小波,又指向莫問,最後指向自己屏幕上那個被方宏斌批評過的DEMO界面,臉上充滿了壓抑已久的憤懑和尖銳的嘲諷:“陳小波!你他媽就知道吼!看看你做出來的東西!為了趕工,為了應付方宏斌那條狗,你把我的‘黑金’入口觸發邏輯簡化成什麼樣了?一個廉價的隐藏按鈕?一個輸入框?!‘靈魂’呢?‘儀式感’呢?那是我設計裡最核心的東西!現在好了,方宏斌還嫌不夠爛,還要加什麼指紋虹膜!畫蛇添足!徹底破壞整體感!整個設計已經變成了一坨披着金箔的屎!”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顫:“靈魂?哈!在這種地方,在這種項目裡,還談什麼靈魂?我們他媽的和那些跪在地上舔韓離腳底闆、撿他掉的面包屑的奴才有什麼區别?!我們做的到底是什麼?啊?陳小波,你告訴我!我們是在打造反擊的武器,還是在給韓離那個肮髒的犯罪工具鑲金邊?!給他那個見不得光的‘黑金’區打掩護、洗白?!”
“犯罪工具”四個字,如同晴天霹靂,瞬間劈中了宿舍裡的每一個人!
陳小波被這突如其來的指責和那個尖銳的指控激得怒火沖天,他猛地踏前一步,幾乎要頂到曹飛成的鼻子,虬結的肌肉贲張,怒吼道:“曹飛成!你他媽少跟我扯什麼藝術靈魂!命都快沒了還要靈魂?用戶是那幫操蛋的有錢孫子!不是你的畫廊觀衆!他們不需要靈魂!他們需要的是這玩意兒能跑通!能保密!能按時交差!能保住我們幾個的腦袋!這才是硬道理!你的設計再他媽有靈魂,交不出去,或者被方宏斌挑刺打回來,有個屁用!都他媽得完蛋!”
“完蛋?”曹飛成毫不示弱地頂回去,清冷的眸子裡燃燒着怒火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清醒,“現在這樣,難道不是在完蛋的路上走得更快?我們到底在做什麼?這個‘黑金’區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需要這麼變态的保密和隔離?為什麼韓離要親自盯着?為什麼方宏斌像防賊一樣防着我們,還要在服務器裡放後門?!”他幾乎是吼出了最後一句,目光銳利如刀,掃過臉色劇變的吳理和依舊面無表情的莫問。
“夠了!!!”
一聲如同金屬摩擦般冰冷刺耳的厲喝,瞬間割裂了陳小波和曹飛成之間劍拔弩張的空氣!是莫問!
他終于擡起了頭。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裡,此刻翻湧的不再僅僅是冰冷和疲憊,而是一種令人心悸的、近乎瘋狂的偏執光芒!像兩簇在絕對零度下燃燒的鬼火!服務器裡的“幽靈”後門,方宏斌赤裸裸的羞辱和刁難,還有曹飛成那句如同詛咒般的“犯罪工具”……所有的一切,連同韓離那張陰魂不散的臉,琴遠坐在跑車裡的畫面,方宏斌“□□底闆”的毒言……如同無數條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神經!最後一絲理智的弦,在曹飛成的怒吼中,徹底繃斷了!
“吵夠沒有?!”莫問的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毀滅性的力量。他猛地站起身,筆記本電腦被他随手甩在床上。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狠狠刮過陳小波和曹飛成震驚的臉。“後門要查!方宏斌要應付!項目要交!我們沒有時間在這裡内讧!”
他幾步走到床邊,一把抓起方宏斌丢下的那個銀色U盤,冰冷的金屬外殼硌着他的掌心。他看也沒看,反手就精準地扔向還在發抖的吳理:“吳理!拿着!把這個庫給我拆開!每一行代碼!每一個字節!給我看清楚!它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他的命令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吳理手忙腳亂地接住U盤,像捧着一塊燒紅的烙鐵,臉色更白了。
莫問的目光轉向曹飛成,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靈魂:“‘黑金’入口的觸發機制,按你原來的方案做!極緻優化!要快!要絲滑!要讓他方宏斌挑不出一點毛病!至于生物驗證…”他嘴角勾起一絲近乎殘忍的冷笑,那笑容裡沒有溫度,隻有瘋狂的計算和冰冷的決心,“…我來想辦法!繞過它!”
“繞過?!”陳小波、曹飛成、吳理三人同時失聲,震驚地看着莫問。繞過生物特征驗證?在一個要求最高安全等級的通訊模塊裡?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對,繞過!”莫問斬釘截鐵,眼中那瘋狂的光芒更盛,“方宏斌想要?韓離想要?我偏不讓他們如願!按我說的做!出了問題,我扛!”他最後三個字,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決絕,重重砸在每個人心上。
宿舍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窗外瘋狂的雨聲,永無止境地咆哮着。陳小波看着莫問眼中那陌生的、令人膽寒的光芒,張了張嘴,最終把所有的質疑和怒火都咽了回去,隻是重重地、帶着一種認命般的狠勁,點了點頭。曹飛成緊抿着嘴唇,複雜的目光在莫問臉上停留了幾秒,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壓感筆,用力地在數位屏上劃下第一筆,仿佛要将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傾注進去。吳理則顫抖着,将那枚冰冷的U盤,小心翼翼地插進了自己電腦的接口。
風暴暫時被壓制,但裂痕已然滋生。而莫問心中那個冰冷而瘋狂的計劃,在多重壓力的碾磨下,正悄然成型。
淩晨三點。深川的暴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天地間一片混沌,密集的雨線在狂風的裹挾下,如同無數條冰冷的鞭子,瘋狂抽打着大地。路燈昏黃的光暈在雨幕中艱難地擴散,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街道上積水成河,偶爾有車輛駛過,濺起一人多高的渾濁水牆。
莫問像一具行屍走肉,拖着灌了鉛的雙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沒過腳踝的冰冷積水裡。刺骨的寒意透過早已濕透的廉價運動鞋和褲腳,侵蝕着他的身體,卻絲毫無法冷卻他胸腔裡那團焚燒一切的烈焰。他需要咖啡,需要大量的、滾燙的、足以灼穿喉嚨和胃壁的咖啡因,來支撐這具瀕臨崩潰的軀殼,去完成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腦子裡像是被塞進了一團燒紅的鐵蒺藜,方宏斌的嘴臉、服務器裡的幽靈通道、U盤裡的未知陷阱、曹飛成的怒吼、陳小波的暴躁、吳理的驚恐、還有那該死的“生物驗證”……無數碎片瘋狂旋轉、碰撞,幾乎要将他的顱骨撐裂。而最深處,那個被刻意冰封的名字——琴遠——此刻也如同頑固的幽靈,在痛苦的縫隙中悄然浮現,帶來更深、更尖銳的刺痛。
他走向校外唯一還亮着燈的24小時便利店。慘白的燈光從巨大的玻璃窗透出來,在如瀑的雨水中暈開一片朦胧的光域,像黑暗汪洋中一座孤零零的燈塔。
就在他快要走到便利店門口那片被屋檐稍微遮擋的幹燥區域時——
“嗤——”
一聲刺耳的、輪胎摩擦濕滑地面的刹車聲,撕裂了雨夜的喧嚣!
一輛線條流暢、造型低矮、即使在暴雨中也散發着冰冷金屬光澤和懾人壓迫感的銀色阿斯頓跑車(莫問一眼就認出那是韓離常開的型号),如同一條從黑暗中竄出的毒蛇,精準地停在了便利店門口。剪刀式的車門,如同毒蛇張開的獠牙,向上緩緩開啟。
一個纖細的身影,裹在一件剪裁考究、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米白色連衣裙裡,從副駕駛的位置探身出來。她撐開一把同樣精緻的黑色雨傘,試圖遮擋這狂暴的雨勢。
時間,在那一瞬間被無限拉長、凝固。
莫問的腳步,像是被無形的冰錐釘在了原地。冰冷的雨水順着他的頭發、臉頰、脖頸肆意流淌,模糊了他的視線,卻無法模糊那個刻入骨髓的身影!
琴遠!
她顯然也看到了他。就在她擡頭的瞬間,目光穿過厚重的雨簾,與莫問那雙布滿血絲、充滿了極緻痛苦、質問和死寂的眼睛,狠狠撞在了一起!
琴遠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一僵!撐傘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傘面傾斜,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濕了她額前的幾縷秀發。她臉上的妝容依舊精緻,完美地修飾着五官,但在便利店慘白燈光的映照下,卻掩蓋不住眉宇間深深的疲憊和一種…讓莫問心髒驟然絞痛的、陌生的疏離感。她那雙曾經清澈如秋水的眼眸裡,此刻盛滿了複雜的情緒:驚愕、慌亂、難以置信,或許…還有一絲飛快掠過、快得讓莫問懷疑是錯覺的心疼?她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麼——是道歉?是解釋?還是别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