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的世界裡,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隻有自己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的轟鳴聲!所有的疲憊,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思念…都在這一瞬間,如同積蓄到頂點的火山熔岩,瘋狂地沖擊着他搖搖欲墜的理智!他想沖過去,抓住她的肩膀,嘶吼着問為什麼!他想把她從那輛象征着恥辱的跑車裡拖出來!他想…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琴兒,雨大,快進來。别着涼了。”
一個溫潤醇厚、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的男聲,如同冰冷的毒蛇,從跑車敞開的駕駛座車窗裡飄了出來,清晰地穿透了雨幕。
看見突如其來的莫問,韓離又着急的把琴遠教回車内。
車窗降下。韓離那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出現在莫問的視線裡。他甚至沒有朝莫問的方向看一眼,仿佛路邊那隻被淋透的野狗根本不值得他浪費半點目光。他的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玩味的笑意,目光溫柔(卻冰冷徹骨)地落在琴遠身上,語氣帶着一種主人般的理所當然和占有。
這聲音,這畫面,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瞬間凍結了莫問所有的沖動!
琴遠的身體,在聽到韓離聲音的刹那,無法控制地劇烈一顫!她臉上那瞬間流露的所有複雜情緒,如同被狂風卷走的落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猛地轉過頭,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莫問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莫問無法解讀的東西!是深深的無奈?是無聲的警告?是難以言喻的愧疚?還是…徹底的告别?
那複雜的目光,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捅進了莫問的心髒最深處!帶來一種比死亡更冰冷的絕望!
最終,她一個字也沒有說。嘴唇緊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她迅速低下頭,像一隻受驚的、失去了所有反抗意志的鳥兒,飛快地彎腰,鑽回了那輛象征着囚籠的黑色跑車。
剪刀門如同毒蛇合攏獠牙,無聲地、優雅地落下,嚴絲合縫。
引擎發出一聲低沉而有力的咆哮。黑色的跑車猛地啟動,輪胎卷起渾濁的積水,如同兩道肮髒的噴泉,狠狠濺在如同石雕般僵立在雨中的莫問身上、臉上!
冰冷的泥水混合着雨水,糊滿了他的視線。那輛跑車沒有絲毫停留,瞬間加速,刺破雨幕,消失在深川無盡的黑暗和霓虹之中,隻留下兩道迅速被雨水沖刷幹淨的尾燈光痕。
莫問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世界徹底安靜了。隻剩下暴雨砸落地面、砸落他身上的轟鳴。手中的傘早已不知何時滑落,被雨水沖到了路邊。冰冷的雨水毫無遮擋地沖刷着他,浸透了他的衣服,他的頭發,他的皮膚,仿佛要将他從裡到外徹底凍僵。
心髒的位置,傳來一陣空洞到極緻的冰冷。沒有憤怒,沒有嘶吼,沒有眼淚。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感覺,仿佛都在琴遠鑽進車裡的那一瞬間,被徹底抽空了。隻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麻木的冰冷。還有一種東西,在他體内,伴随着那一眼的絕望,徹底碎裂了…又在極緻的冰冷和死寂中,被一種更黑暗、更純粹的東西…緩慢而堅定地重組着。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看着自己那隻因長時間敲擊鍵盤和熬夜而微微顫抖的右手。雨水順着指尖滴落。他又想起了服務器深處那個無聲傳輸的“幽靈”後門,想起了方宏斌丢下的那個冰冷的U盤,想起了韓離車窗後那張帶着玩味笑容的臉…
一個念頭,冰冷、清晰、帶着毀滅一切的瘋狂,如同黑暗中悄然生長的毒藤,纏繞上他僅存的意識:規則?陷阱?遊戲?好…那就玩到底!看看最後,是誰把誰…拖進地獄!
他擡起腳,想往前走一步,去買那杯支撐他繼續戰鬥的咖啡。然而,手中那杯在便利店買的、原本滾燙的廉價紙杯咖啡,卻不知何時早已失去了所有溫度,變得冰冷沉重。手指僵硬,再也握不住。
“啪嗒。”
紙杯從他冰冷麻木的指間滑落,掉在渾濁的積水裡,褐色的液體瞬間洇開,又被更多的雨水沖散、稀釋,最終消失不見,如同從未存在過。
莫問沒有再看一眼。他像一尊徹底失去靈魂的雕塑,僵硬地轉過身,拖着灌滿了雨水和絕望的沉重步伐,一步一步,重新走向那個如同鐵籠般的503宿舍。每一步,都在冰冷的積水裡,踏出沉悶的回響。雨水順着他低垂的頭顱和緊抿的嘴角流下,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别的什麼。
當莫問如同水鬼般推開503宿舍的門時,裡面死寂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濃重的煙味、汗味和電子焦糊味撲面而來,混合着他身上帶來的冰冷雨氣和泥腥味,形成一種更加令人窒息的氣味。頂燈沒開,隻有三塊屏幕散發着幽藍的光。陳小波和曹飛成各自對着自己的屏幕,臉色都很難看,顯然之前的争吵餘波未平。吳理則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從自己的電腦前擡起頭,看到渾身濕透、臉色死白、眼神空洞得吓人的莫問,他吓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問…問哥!你…你沒事吧?”吳理的聲音帶着哭腔。
莫問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看任何人一眼。他徑直走到自己的床邊,濕透的衣服在身後拖出長長的水痕。他像個機器人一樣,動作僵硬地脫下濕透的外套,随手扔在地上,發出“噗”的一聲悶響。然後他坐了下來,拿起床上的筆記本電腦,冰冷的金屬外殼觸碰到他同樣冰冷的皮膚。
“U盤…查得怎麼樣?”莫問的聲音響起,沙啞、幹澀,沒有任何起伏,像生鏽的齒輪在轉動。
吳理被他這異常的狀态吓得渾身一哆嗦,連忙指着自己的屏幕,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問…問哥!U盤!U盤裡的那個庫…有…有大問題!”
莫問的目光終于聚焦,投向吳理的屏幕。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反編譯代碼窗口。吳理瘦長的手指顫抖着,指向其中一段被高亮标記的核心加密函數區域:“它…它效率是很高…但…但我在它的核心加密層裡…發現了一個…一個嵌套的‘鏡中映像’後門!”
“鏡中映像?”莫問冰冷的瞳孔微微收縮。
“是…是!”吳理咽了口唾沫,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任何…任何通過這個庫加密傳輸的數據…都會在本地…悄無聲息地生成一個…一個完全相同的副本!這個副本…會使用另一套獨立的、我們完全不知道的密鑰…進行二次加密!然後…然後…”
“然後通過那個‘幽靈’通道發出去。”莫問的聲音異常平靜,替他說了下去。
吳理用力點頭,臉色慘白如紙:“對…對!就是那個我們之前發現的幽靈通道!我…我嘗試反向追蹤那個通道的目的地…很冒險…但我截獲了一小段…一小段沒有被完全混淆的數據包…”
他手指顫抖着,在鍵盤上敲下最後幾個指令。屏幕上,一個獨立的解密窗口彈出,進度條緩慢地移動着。這顯然耗費了吳理巨大的心力。終于,進度條走完。
窗口裡沒有出現預想中的代碼或文本信息。
顯示的,赫然是一張分辨率不算很高、但在慘白的屏幕上卻清晰得刺眼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便利店門口那片被慘白燈光籠罩的區域。時間,顯然就在不久之前!暴雨如注,在照片上形成密集的白色雨線。
照片的主體,是兩個人隔着雨幕的對視。
左邊,是渾身濕透、形容憔悴、臉色死白、眼中充滿了極緻痛苦、絕望和質問的——莫問!
右邊,是撐着黑傘、裹着穿着昂貴、妝容精緻卻難掩疲憊和疏離、眼神複雜到令人心碎的——琴遠!
而在照片的右下角,一個微小的、如同水印般、卻帶着濃濃嘲諷意味的英文字母清晰可見:
“L”。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陳小波和曹飛成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湊了過來。當看清屏幕上那張照片時,陳小波倒吸一口冷氣,眼珠子幾乎瞪出來,臉上的肌肉因為極緻的憤怒而扭曲!曹飛成則瞬間屏住了呼吸,清冷的眸子裡第一次充滿了真實的、巨大的驚駭!
吳理指着屏幕,牙齒都在打顫,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尖細變調:“他…他們…一直在看!剛才…剛才也在看!實時…實時傳輸!”
死寂!比墳墓還要死寂的寂靜,瞬間吞噬了整個503宿舍!窗外的暴雨聲,此刻聽起來如同密集的、為死亡敲響的喪鐘!
莫問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床邊站起身。他走到吳理的電腦前,微微俯下身。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半邊臉,那上面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而另一半臉,則完全隐沒在濃重的陰影裡。
他伸出右手,那隻剛剛還在暴雨中冰冷顫抖的手,此刻卻異常穩定。他的指尖,輕輕觸摸上冰冷的屏幕,撫摸着照片中自己那張寫滿絕望的臉,撫摸着琴遠那複雜到令人心碎的眼神,最後,指尖停留在了那個刺眼的、帶着無盡嘲諷的“L”水印上。
指尖傳來屏幕的冰冷觸感。
一滴混合着雨水、泥濘和…或許還有别的東西的冰冷水珠,順着他低垂的指尖,悄然滴落,砸在布滿灰塵的鍵盤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死寂中,莫問冰冷得如同從九幽地獄傳來的聲音,緩緩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
“看吧,韓離。”
“好好看着。”
“看看你的‘遊戲’…”
“最後會是誰…”
“…玩死誰。”
屏幕幽藍的光,映着他半邊臉上那焚燒殆盡後、僅餘複仇灰燼的深淵。那深淵裡,不再有痛苦,不再有猶豫,隻剩下一種純粹到令人靈魂戰栗的、毀滅一切的冰冷決心。
《L烙印與淬火刀鋒》
便利店慘白的光,在屏幕上顯影:
凍骨的對視,隔着傾世的雨。
羊絨大衣裹緊的疏離,
與渾身濕透的絕望。
右下角,水印的“L”——
烙進視網膜的嘲弄。
“他們…一直在看。”
吳理顫抖的尾音,是喪鐘。
陳小波的怒目,曹飛成的驚駭,
凝固在幽藍的墳場。
莫問染泥的指尖,
撫過屏幕裡自己龜裂的臉,
撫過琴遠眼中未落的謎,
停在“L”的毒刺上。
冰焰,自他眼底深淵騰起:
“看吧,韓離。”
“看看誰玩死誰。”
淬火的刀鋒,在鏡中牢籠裡,
铮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