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離正垂眸看着手機屏幕上“深藍号”方宏斌發來的、經過三重加密的簡報,聞言,連眼皮都未完全擡起。他修長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了一下,那節奏帶着一種掌控全局的、令人心悸的笃定。
“案例本身是标準流程,”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卻像深秋的寒潭,沒有絲毫溫度,帶着公事公辦的絕對疏離,“關鍵在于東道國核心審查機構關鍵人物的傾向性預判。他們近期的公開講話和關聯智庫報告,已經釋放了足夠明确的信号。盡職調查團隊如果連這點嗅覺都沒有……”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嘲諷,“可以集體辭職了。”
點評精準,直擊要害,冷酷得不留絲毫情面,甚至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毫不掩飾的輕蔑。
那位女投資人臉上完美的笑容瞬間凝固,如同被無形的冰刃劃過。韓離話語裡的鋒芒和那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冰冷氣場,讓她精心準備的“橋梁”瞬間崩塌。周圍豎起耳朵、蠢蠢欲動的其他目光也瞬間收斂,空氣中彌漫開一絲尴尬的寂靜。韓離不再理會,目光重新落回幽暗的手機屏幕,仿佛剛才隻是随手拂去了一粒礙眼的塵埃。
直到下課鈴尖銳地劃破寂靜,人群如同退潮般散去。偌大的階梯教室隻剩下空曠的回音。韓離才收起手機,那幽邃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穿過一排排空蕩的座椅,牢牢鎖定了坐在最後一排角落陰影裡的琴遠。她正低着頭,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卷着那本她最為頭疼的《離散數學》教材的書頁邊緣,一縷柔順的發絲垂落頰邊,半遮着她清秀的側臉,陽光透過高窗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在攤開的書本上投下一小片溫暖的光斑,勾勒出一種脆弱而甯靜的輪廓。
他起身,邁開長腿,無視了旁邊幾個欲言又止、眼神複雜的同學,徑直朝她走去。皮鞋踏在地闆上的聲音,在空曠的教室裡顯得格外清晰,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一步步敲在琴遠驟然加速的心跳上。
他停在她課桌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她,擋住了窗外大部分的光線,投下一片帶着他獨特氣息的陰影——頂級雪茄殘留的醇厚、冷冽的須後水,還有一絲屬于深海般的、難以言喻的危險感。琴遠不得不擡起頭,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那裡沒有了方才課堂上的冰冷與疏離,翻湧着她熟悉的、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般的複雜情愫——強烈的占有、蝕骨的思念、銳利的審視,以及一絲被深深隐藏的、近乎疲憊的脆弱。
“下課了?”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在她臉上細細逡巡,仿佛在确認某種失而複得的珍寶是否完好無損。“去吃飯。”不是詢問,是命令。帶着他一貫不容置疑的、烙印在骨子裡的強勢。
琴遠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随即被巨大的、混合着甜蜜與酸楚的浪潮淹沒。她輕輕點了點頭,纖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微微顫動,幾乎不敢直視他那雙能吸走人魂魄的眼睛:“好。大白”
深大食堂三樓的小炒部,人聲鼎沸,空氣裡彌漫着濃重的油煙味、各種菜肴的香氣和年輕學子們肆無忌憚的喧鬧聲。這與“離宮”頂樓那頓彌漫着訣别氣息、連空氣都凝滞的奢華燭光晚餐,如同兩個平行宇宙的碰撞點。
韓離坐在廉價的塑料椅上,面前是食堂統一發放的、邊緣帶着細小磕碰痕迹的不鏽鋼餐盤。餐盤裡,一份油光發亮的紅燒排骨,一份翠綠欲滴的清炒時蔬,一碗飄着幾粒蔥花和蛋花的紫菜湯,冒着樸素的熱氣。他拿着一次性竹筷的動作,依舊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仿佛手中握着的是純銀的刀叉。這種環境與他周身散發的強大氣場形成的巨大反差,反而生出一種奇異的、帶着禁忌感的吸引力。
他夾起一塊賣相最好的排骨,卻沒有放進自己碗裡,而是極其自然地、帶着一種不容置喙的熟稔,放到了琴遠面前的餐盤中。
“多吃點。”他的聲音不高,輕易地淹沒在食堂鼎沸的嘈雜裡,卻像帶着魔力的絲線,清晰地鑽入琴遠的耳中,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近乎霸道的關切。
琴遠看着餐盤裡那塊色澤誘人、散發着家常香氣的排骨,又擡起眼,看向對面在食堂簡陋頂燈下依舊英俊得驚心動魄的韓離。他正慢條斯理地用筷子撥弄着碗裡的米飯,姿态從容得仿佛身處米其林三星餐廳的私密包廂,而非這充斥着人間煙火氣的喧嚣之地。周圍無數道或好奇、或探究、或豔羨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聚焦在他們這一桌,他卻恍若未覺,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和她,以及餐盤裡簡單的食物。
“你……”琴遠遲疑了一下,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還習慣嗎?這裡……和‘離宮’,太不一樣了。”她問的是環境,更是他此刻被剝離了家族光環、從雲端跌落的處境。
韓離擡眸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微瀾,像是冰封湖面被投入一顆小石子。“沒什麼不習慣,這麼吃,健康。”他淡淡道,語氣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食物提供能量,環境隻是背景闆。”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琴遠的臉上,專注而深邃,帶着一種近乎貪婪的審視,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絲細微表情都刻入腦海,“重要的是,”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種奇異的、近乎催眠的磁性,“隻要是和琴兒一起,就算是喝粥吃糠我也開心……”
簡單的一句話,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卻像帶着高壓電流,瞬間擊穿了琴遠心底最柔軟的防線。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甜蜜與心酸的暖流洶湧而上,直沖眼眶。她慌忙低下頭,掩飾瞬間發燙的臉頰和幾乎奪眶而出的濕意,用筷子無意識地戳着碗裡晶瑩的米粒。他為了她,甘願從那個紙醉金迷、掌控一切的金色牢籠裡走出來,踏入這片他曾或許不屑一顧的、充滿廉價氣息的“凡塵”。這份認知帶來的沖擊,遠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強烈地震撼着她搖搖欲墜的心防。
“那……‘海天會’、‘深藍号’……”琴遠猶豫着,聲音細若蚊呐,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這兩個名字,如同一個禁忌的咒語,帶着墨藍色的冰冷和血腥味,瞬間打破了餐桌上方才那片刻虛假的溫馨。
韓離夾菜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懸在半空。他緩緩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粗糙的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了一下嘴角,動作依舊優雅得無可挑剔,但眼神卻在瞬間沉了下去,如同陽光被烏雲吞噬的海面,翻湧起深不見底的暗流。
“宏斌在看着。”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暫時不需要我事事過問。”他擡眼,目光銳利如手術刀,精準地刺入琴遠帶着忐忑的眼眸深處,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警告,“琴兒,有些領域,知道得越少,對你越安全。把心放在肚子裡,好好念你的書。”那熟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感瞬間回歸,帶着深海般的壓迫感。
琴遠心頭一凜,剛剛升騰起的暖意被這盆無形的冰水澆得透心涼。她沉默地點點頭,纖長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陰影,不敢再追問。那個建立在公海之上的、名為“深藍之心”的龐大帝國,如同一個巨大的、無形的幽靈,即使他此刻坐在她對面,吃着食堂裡最普通的飯菜,也從未真正遠離過他們分毫。它潛伏在平靜的表象之下,等待着下一次浮出水面的時機。
與此同時,深川大學計算機學院深處,一間彌漫着泡面、咖啡和電子元件特有氣味的實驗室裡,空氣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滞。
莫問坐在三塊并排的顯示器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如同瀑布般飛速滾動,映亮了他瘦削而專注的側臉。眼下的陰影濃重,昭示着又一個通宵達旦的鏖戰,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燃燒着近乎偏執的火焰。他主導的購物遊戲項目《魔幻奪寶》,如同在貧瘠荒原上倔強生長的幼苗,在開放階段意外地迸發出驚人的生命力,吸引了數家嗅覺敏銳的VC(風險投資)主動抛來的橄榄枝。這微弱的曙光,是他破碎世界裡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疲憊的眉宇間也因此染上了一層銳利的、充滿希望的光暈。
大學生創業中心
A區307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帶進一絲走廊裡微涼的空氣。林雅潔端着一個素雅的白色骨瓷杯走了進來,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白色霧氣。“莫問,剛煮的藍山,提提神。”她的聲音溫柔得如同春日溪流,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令人舒心的笑意。她将杯子輕輕放在莫問手邊堆滿技術書籍和電路闆的桌角,動作自然體貼,仿佛已經做過千百遍。
莫問敲擊鍵盤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沒有立刻回頭,隻是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自從林雅潔對莫問告白那天後,雅潔對他的關心如同潤物無聲的細雨,滲透進他生活的每一個縫隙。她聰明,懂得分寸,從不打擾他學習和工作,隻在他疲憊得幾乎撐不住時,适時遞上一杯熱飲,或一份精緻的點心。她的存在,像一縷柔和而堅韌的風,拂過他緊繃欲斷的神經,帶來一絲珍貴的喘息和慰藉。
“謝謝。”莫問終于轉過頭,伸手接過那杯溫熱的咖啡。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雅潔微涼的手指。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雅潔白皙的臉頰泛起淡淡的、如同櫻花初綻般的紅暈,眼神溫柔似水,裡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傾慕與關切。
莫問的心湖,也因為這溫熱的觸感和溫柔的注視,微微泛起了一絲漣漪。在琴遠被韓離以絕對強勢的姿态奪走、他的世界瞬間崩塌陷入無盡黑暗的日子裡,是雅潔的陪伴、鼓勵和不動聲色的支持,支撐着他沒有徹底垮掉,沒有墜入仇恨的深淵。
然而,當他的目光掠過雅潔溫柔美好的笑靥時,内心深處某個被刻意塵封的角落,卻像被無形的鑰匙打開,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另一張清冷倔強的臉——琴遠。
圖書館窗邊陽光下專注的側影,便利店雨夜中那雙盛滿絕望和痛苦的、被雨水沖刷得模糊的眼睛……那份刻骨銘心的、如同初戀櫻花般美好又猝然凋零的悸動,以及随之而來的、被撕裂般的鈍痛,如同深埋地底的熔岩,從未真正冷卻熄滅。他感激雅潔,依賴她帶來的溫暖和安定,甚至對她産生了深深的好感和親近感,但那份最初的心動和深入骨髓的、帶着血腥味的痛楚烙印,始終頑固地屬于那個叫做“琴遠”的名字。
這份無法磨滅的印記,如同一道無形的鴻溝,讓他無法真正對雅潔邁出那最後一步,始終保持着一種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微妙而克制的模糊界限。他接受了她離開的事實,不再有激烈的怨恨,但記憶的碎片,總會在熟悉的場景裡,猝不及防地刺他一下。
“對了,”雅潔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語氣帶着一絲刻意營造的輕松,打破了短暫的沉默,“聽說……韓離來我們學校讀EMBA了?真是……挺意外的消息。”她拿起莫問桌上一本散落的《算法導論》,裝作随意地翻看,眼角的餘光卻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莫問的反應。
莫問握着溫熱的咖啡杯,指關節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屏幕上飛速滾動的代碼似乎都凝滞了零點一秒。韓離!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一塊巨石,瞬間打破了表面的平靜,激起了深藏的暗湧!那個如同陰影般籠罩了他整個世界的男人!那個他耗盡心血、燃燒青春打造的“海天會”平台背後真正的、冰冷的操縱者!那個将琴遠從他生命中徹底剝離的存在!他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踏入這片承載了他無數回憶和痛苦的校園淨土?
一股冰冷的、混雜着強烈屈辱感的暗流瞬間沖上頭頂。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大得帶倒了身後的轉椅,椅子腿劃過地面,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在安靜的實驗室裡顯得格外突兀。
“莫問?”雅潔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手中的書差點掉落。
“我……去圖書館查點資料。”莫問的聲音繃得緊緊的,帶着極力壓抑的、如同琴弦将斷般的顫抖。他甚至沒有看林雅潔一眼,抓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幾乎是逃離般,帶着一身壓抑的、沉重的低氣壓,快步沖出了307的門。
雅潔站在原地,看着被帶倒的椅子和莫問倉皇離去的背影,臉上那溫柔的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她輕輕合上手中那本根本沒看進去一個字的《算法導論》,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又是琴遠。這個名字,像一個無法驅散的幽靈,一道無形的、冰冷的牆,頑固地橫亘在她和莫問之間,無論她如何努力靠近,如何溫柔以待,那道牆始終存在,阻隔着他們之間本可以更近一步的距離。一絲受傷和不易察覺的陰郁,在她溫柔的眼眸深處悄然彌漫開來。
深大圖書館
午後的陽光被巨大的落地窗過濾,變得柔和而慵懶,在深色的木質書桌上投下溫暖的光斑。自習區沉浸在一片靜谧之中,隻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的細微聲響,如同歲月安穩流淌的背景音。
琴遠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為她柔順的發絲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她面前攤開着那本厚重的《離散數學》習題集,秀氣的眉毛因為一道複雜的圖論難題而微微蹙起,無意識地用筆尾輕輕點着下巴。
韓離坐在她對面,面前攤開的是一本更加厚重的《全球金融衍生品市場分析與風險管理》。他修長的手指間夾着一支看起來極其普通的黑色簽字筆(早已不是“離宮”書房裡那些鑲嵌着寶石的限量款),筆尖在攤開的皮質筆記本上流暢地書寫着,字迹淩厲、有力,帶着一種掌控全局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偶爾會從書頁上擡起視線,目光卻不是落在枯燥的金融模型上,而是落在對面的琴遠身上。看着她因為難題而微微咬住下唇的無意識小動作,看着她纖長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扇形陰影,看着她被陽光勾勒出的、柔和而專注的側臉輪廓。那專注的目光裡,翻湧着毫不掩飾的占有欲和一種近乎貪婪的溫柔,仿佛要将眼前這甯靜得近乎虛幻的美好畫面,深深地、永久地镌刻進自己冰冷的靈魂深處。這片刻的、浸染着陽光和油墨香的安甯,是他構築那座名為“深藍之心”的商業帝國征途中,唯一的、也是至關重要的補給站,是他能短暫忘卻血腥與權謀的避風港。
琴遠感受到他灼熱目光的注視,心跳總是會不受控制地漏跳幾拍。她強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抽象的數學符号上,但思緒卻像脫缰的野馬。她忍不住偷偷擡起眼睫,飛快地瞥了他一眼。他低垂着眼簾,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側臉的線條如同古希臘雕塑般完美流暢。當他沉浸在思考中時,那種平日裡的冷酷和戾氣似乎被一種專注的、近乎純粹的光芒所取代,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折的、緻命的吸引力。
“這裡,”韓離忽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種獨特的、如同大提琴低音區般醇厚的磁性,打破了兩人之間靜谧的平衡。他用筆尖精準地點了點琴遠習題集上被紅筆圈出的那道難題。“你用的鄰接矩陣遍曆,複雜度是O(n?)。試試深度優先搜索結合回溯剪枝,”他的指尖在草稿紙上虛劃了幾下,思路清晰得如同手術刀,“關鍵路徑上的節點狀态标記可以複用,能優化到接近O(n log n)。”
琴遠愣了一下,低頭看着那道困擾她許久的“攔路虎”。韓離的提示簡潔而緻命,瞬間刺穿了她思維的迷霧,直指核心的瓶頸。她難以置信地擡起頭,眼中充滿了純粹的驚訝和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同學生面對博學導師般的崇拜:“你……你怎麼懂這個?” 這與他商界巨鳄的身份反差太大了。
韓離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傲然的意味。“商戰博弈,核心是信息流與資源網絡的拓撲優化,底層邏輯和圖論同源。”他的語氣平淡,仿佛在談論天氣,“‘深藍号’後台的實時調度系統,複雜度是你這道題的幾何倍數。”
他輕描淡寫的話語中,卻透露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對龐大複雜系統舉重若輕的掌控力,讓琴遠的心頭再次為之震動。那個黑暗帝國的冰山一角,再次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展露出它精密而冷酷的獠牙。
就在琴遠因為韓離的解答而微微恍神之際,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穿過幽深長廊的寒風,從自習區另一端的密集書架間隙,無聲地投射而來。
莫問僵立在兩排高聳的、散發着陳舊紙張氣息的書架之間,手裡捏着一本厚重的《算法導論》,指關節因為無意識的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透過書架的縫隙,清晰地看到了窗邊那一幕——陽光籠罩着他們,琴遠微微仰着頭,專注地看着韓離,清亮的眼眸裡清晰地映着對方的身影,閃爍着驚訝和……一種他曾經無比熟悉的、帶着依賴和信任的光芒?而韓離,那個如同陰影般籠罩他世界的男人,正微微傾身,手指點在琴遠的書本上,姿态親昵而自然,嘴角甚至還噙着一絲該死的、帶着滿足意味的弧度!
那畫面,像一把燒紅的鈍刀,狠狠地、緩慢地捅進了莫問的心髒。沒有激烈的恨意咆哮,隻有一種深沉的、冰冷的、如同被遺棄在寒冬荒野般的鈍痛和無力感。圖書館裡溫暖的陽光,書架間彌漫的淡淡油墨香,周圍同學安靜自習的氛圍……這一切甯靜美好的背景,此刻都成了對他最大的諷刺,無聲地嘲笑着他的失去和那個掠奪者的勝利。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遺忘在時光角落的、多餘的影子,隻能躲在暗處,眼睜睜看着曾經屬于自己的珍寶,被另一個人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姿态擁有着、守護着(或者說囚禁着)。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感瞬間攫住了他。憤怒?似乎已經麻木了。抱怨?早已沒有了意義。他隻是覺得冷,一種從心底彌漫開來的、無法驅散的寒意。他死死咬住口腔内側的軟肉,直到嘗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手中的《算法導論》堅硬的書脊幾乎要被他捏變形。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去看那刺眼的一幕。然後,他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木偶,緩緩地、近乎無聲地将手中的書塞回原位,動作帶着一種遲滞的沉重。
他沒有再看那個方向一眼,低着頭,帶着一身揮之不去的、沉重的陰郁和孤獨感,腳步有些虛浮地、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片讓他窒息的空間。背影消失在層層疊疊的書架深處,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
雅潔一直悄悄地跟在莫問身後,此刻就隐在圖書館入口處一根巨大的羅馬柱的陰影裡。她清晰地看到了莫問出來時那蒼白如紙的臉色、失魂落魄的眼神和周身彌漫的、幾乎化為實質的悲傷與孤寂。她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墜。
果然……還是因為琴遠。她看着莫問如同遊魂般消失在灑滿金色落葉的林蔭道盡頭,又回頭,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深深地望了一眼裡面那對依舊沉浸在屬于他們二人世界的、沐浴在陽光下的身影。一絲冰冷而決絕的光芒,在她溫柔似水的眼眸深處,如同寒星般,悄然點亮。她暗自下定了決心,那道橫亘在她面前的牆,她必須要打破。無論用什麼方法。
《僞裝的課桌與未完成的答卷》
僞裝的課桌,盛滿知識的毒鸩,
金融的權杖在書頁間藏起鋒刃。
他解題的指尖,優雅如撥弄深海羅網,
離散的符号裡,蟄伏着吞噬靈魂的巨鲲。
她眼底崇拜的光,是獻祭的燭火,
照亮他王座下,荊棘叢生的溝壑。
書架是墓碑,埋葬少年未燃盡的星屑,
孤寂的背影沉入落葉,無聲告别。
林蔭道的夕照,是金粉塗抹的牢,
他掌心滾燙,鎖住她微涼的手,如鐐铐。
甜蜜的酸楚在血管裡奔湧、燃燒,
窺伺,是現實撕開童話的獰笑。
他擁她入懷,堡壘隔絕所有風雨飄搖。
“深藍之心”的觸須,在暗處悄然匍匐。
墨色王冠暫時隐入學袍的陰影裡。
平靜的假象下,暗湧着權欲、癡迷與算計,
下一場風暴,已在醞釀着猩紅的浪潮。
未完成的答卷,卻寫着懸而未決的算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