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當年雎陵關破了之後,大甯打下的最後一座城 。”蕭霁沒說話,于是謝清安自顧自地跟他解釋。
“清安!”蕭霁聞言突然警覺,下意識地想阻止他,誰知謝清安隻是輕笑一聲,接着開口,
“當初祁景霄幫我求了這個機會,而我趕到長靖城的時候,正好遇到甯軍屠城。”
他親眼看着紅了眼的甯軍踹開百姓家的房門大肆搜刮财物,他看見大周百姓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卻依舊被大甯的士兵一□□破胸膛。
大甯的士兵哄笑着,歡呼着,聲音尖銳得刺耳。他當時好像是憤怒到了極點,甚至他已經快記不清他當時究竟做了什麼。
總之最後他赢了。
甯軍倉皇撤離,而屠城時笑得最歡的那些兵被他們殺了一部分,但也俘虜了幾個。
俘虜是幾個新晉上來的小軍官,謝清安本來是想再盤問一些有關甯軍的消息,但是百白日城内的情形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他怕自己一時沖動直接把人砍了,因此隻能暫時收監,打算等自己冷靜些再做打算。
誰知第二日,等他壓抑着怒氣去到監牢内時,卻見昨天還叫嚣着的兩個軍官如今卻像失了魂,讓他殺了自己。
謝清安看清楚了他們眼中的情緒,那不是對拷打的害怕,而是一種不可言明的懊悔和難以形容的,濃烈到了令人心驚的恐懼。
為什麼呢?謝清安當時不明白,隻是按照計劃審問了他們,而沒過幾天,那幾個俘虜也都瘋的瘋,死的死。
而謝清安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天被俘虜關押後,幾人逐漸冷靜下來,但晚上城中百姓徹夜的哭聲,讓他們逐漸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瘋狂。
暴虐,殘忍,如同失去了理智的厲鬼。
那時候他們明明眼中隻有錢财,但不知為何,此時卻又偏偏想起那些死在他們手下的平民百姓,想起鮮血噴湧而出的觸感,想起原本鮮活的臉上生命力逐漸地消失——甚至好多人連全屍都沒有留下。
他們又想起了那時候自己的笑。
一瞬間,明明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明明是他們親手造下的血債,但他們心中卻突然升起從未有過的惶恐。
那真的是他們自己嗎?
他們也曾是誰的丈夫,誰的孩子,甚至也曾是村中被人贊不絕口的乖孩子。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就算并非同國之人,但那也是一條條活生生的命啊。
一條條手無寸鐵,無法反抗,隻能任由他們蹂躏的人命啊。
他們無仇無怨,甚至都隻是掙紮着活着,但好像是第一個人為了錢财殺了百姓,之後有什麼東西便像是裂了一道縫的雞蛋,一下子徹底崩潰了。
城中逐漸被血色所籠罩,他們的理智亦是。
而等到回過神,他們似乎已經成為了自己無法理解的惡鬼修羅。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他們都幹了些什麼啊。
于是,當第一個人開始驚醒,那種莫名的恐懼就像是什麼不得了的瘟疫一般,一下子蔓延開來。
他們屠城時的瘋狂謝清安一開始不理解,而他們後來的崩潰,謝清安一開始也不太理解。
直到他的憤怒随着大甯軍隊的退去而逐漸消散,直到他夢中也出現那些本該是敵人的面龐。
那時候,謝清安似乎突然懂了他們那突兀的轉變。
他也開始夢魇纏身。明明做的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情,可是當自己真的成了奪人性命的死神,卻發現他好像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