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很大,屋子院落也很多。
前廳大堂的談笑聲漸小,沈昭昭披着鬥篷,拎着裙擺跟着那個小丫鬟彎來繞去地往後院走。
“娘子,這邊。”
小丫鬟在前方為沈昭昭引着路。
此刻冷靜下來,她也沒了方才的生澀,走路規矩,姿态規範,倒有了些成熟穩重的模樣。
鞋子踩在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細碎聲響。
身側的湖面也倒映着連成一片的雪色,周圍立着的幾顆光秃秃的樹上也堆壓着細碎的白霜。
沈昭昭收回目光,突然隻聽到了自己的腳步聲。
她頓住步子,一擡頭,那小丫鬟已經不見了。
偏僻的後院此時安靜得過分。
但就在這時,有一陣腳步聲傳來。
沈昭昭順着聲音望過去,一個管家打扮的人倉皇地往湖邊逃竄。
緊接着,一柄精緻華麗的繡春刀破空而來,伴着一聲痛苦的嚎叫,以及破開皮肉的可怖聲響,直直刺入那個管家的後背之中。
那個管家倒地,一動不動,一雙滞住的大眼珠子好巧不巧側對着沈昭昭的方向。
殺人了!
竟然有人嚣張猖獗到敢在侍郎府中行兇殺人!
還被她撞見了?!
做什麼非要她出來走走!就說了待在府裡一點事沒有!
沈昭昭小臉陡然煞白,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害怕地蹲在了石頭後。
她捂着心悸的胸口,身體僵得發冷。她下意識地想要逃跑,雙腿卻已經毫無知覺,軟得像棉花似的直直地往下跌坐。
而那位身形修長挺拔的男人,正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跑什麼?”他的聲音清冷嘶啞,此刻更是莫名地驚悚詭異。
然後,白皙修長的手握住刀柄,自那人背後利落拔出,鮮血噴薄而出,蜿蜒而下,灑在雪地上,如陰冷的血色紅梅。
沈昭昭看不見他的面容,隻看到那紅色的錦衣衛标志性的飛魚服,襯着一地的白雪,順着光影浸入。
飛魚服,長刀,映襯着雪地上一灘一灘的血,越發令人心驚。
她的腦袋嗡嗡作響,凄厲的尖叫聲像是被強行卡在了喉嚨裡。
忍不住瞪圓了一雙眼睛,清淺的呼吸聲,落地可聞。
良久。
四周毫無動靜。
像是方才的嚎叫以及鮮紅的血色都是一場幻覺。
“……”
是走了嗎?
沈昭昭聽不到任何響動,她忍不住微微動了動發麻的小腿,稍稍站直了身體,感覺自己撿回了一條小命。
但是随着她剛站直的動作,眸中闖入了一雙黑色金紋的皂靴。
完了!
沈昭昭腦中霎時一白。
與此同時,厚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冰涼的刀尖兀地貼上了她的肌膚。
“還沒看夠?”
此刻嘶啞清冷的聲音像是帶着漫天的殺意與張狂,那人握着染血的繡春刀,而後用染血的刀尖挑起女子的下巴。
沈昭昭也終于看清他的樣子。
殺人兇殘而利落,一張臉卻是精緻如畫,雌雄莫辨,雙眸黑沉得像是深不可測的夜空,卻也蘊藏着無邊的惡意與危險。
她不敢再看,哆哆嗦嗦地往後退,“大人饒命,我……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沈昭昭隻覺得自己心慌得厲害,黑沉的陰影像是盡數壓在她的胸腔之上,那柄刀,似乎再近一點,就要切開她的脖頸。
她忍不住心驚膽戰,有些喘不過氣來。
像是貓逗老鼠一般,那人慢條斯理地跟着上前,落在沈昭昭耳旁的聲音嘶啞而惡劣。
“瞎子才會什麼都看不見。”
這是在點我嗎?
她害怕得要命,卻還是定了定心神,往後退了半步後,“大人有所不知,我從小眼睛不好,三丈之外看什麼都模糊,今日出門還忘記帶叆叇了,更是什麼都看不見,您放過我吧……”
“是嗎?”
那人的聲音陰測測的,像是在看着膽小的跳梁小醜在兀自掙紮。
“是是是,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沈昭昭小雞啄米般狂點頭,便聽見那柄染着血的刀“唰”地被收入鞘中。
她心上剛一松,便發現——
刀雖然收了,但是眸中的冷光殺意并沒有消減半分。
他腳下的動作也沒有停,他繼續往前邁了半步。
後背泛起陣陣涼意。
周身是逼人的壓迫感以及殺意,沈昭昭如堕冰窟,随着面前之人的動作而被迫步步往後退。
“啊!”沈昭昭被逼的退無可退。
終于一腳踩空,手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什麼,最終從眼前的衣擺上劃過,直直地跌入湖裡。
伴随着一道驚呼。
湖裡激起一陣水花,而後是瘋狂湧入的冰涼與窒息。
那人微微側身,嫌棄地看向被觸到的衣角。
卻是在目光觸及空蕩蕩的腰間之時,突然變了面色。
……
“他怎麼了?他又殺人了?!”
“陸絕那厮仗着聖寵,目中無人嚣張跋扈,在朝中結黨營私排除異己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大理寺有個叫陳榮的寺正你可認識?”
“我認識我認識,我聽我爹提起過,說是之前高中了進士前三名的,文章寫的很是不錯,針砭時弊見解獨到,就是為人比較……迂直,不會說話,得罪了人,這才十幾年一直都是大理寺的錄事。”
“這不,一個月前 ,剛升的寺正,本以為會安安分分的,誰知道在寺正的位子上還沒坐熱,就寫了一份折子,細數因彈劾陸絕而遭滅頂之災的清流文官,痛罵陸絕此人乃心狠手辣玩弄權術之徒,北鎮撫司在其指揮下戾氣叢生,诏獄早已人滿為患,哀嚎遍野……”
“後來呢後來呢?”
“後來,被陸絕請到北鎮撫司去轉了一圈兒,說陸絕沒有對他做什麼,就是請他喝了茶,但是回家就病了一場,再沒說陸絕半個不字。”
“大理寺就沒過問此事?”
“怎麼過問?人陳榮自己說了,陸絕對他很客氣,就是請他喝了一杯茶。”
“什麼茶啊,這麼厲害?
……
沈昭昭還沒睜眼的時候便覺得很不舒服。
耳邊像是有人在喋喋不休,仿佛是還在侍郎府聽故事,你一句我一句地,很聒噪。
她像是睡在了一塊硬邦邦的木闆之上,背部咯得生疼,她吸了吸鼻子,素日最喜歡用的杜衡香也沒有點上。
還以為真去了侍郎府撞見了行兇現場被逼得跳了湖,原來是場夢啊。
就是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做這麼匪夷所思且逼真的夢,那種窒息的壓迫感以及殺意,落入冬日湖水後的徹骨冰涼,甚至是刀尖貼在下巴上肌膚的瑟縮感,都真真切切地像是經曆過的。
錦衣衛的人都是殘忍嗜血的瘋子,果然沒有錯。
嚣張地登門入室殺人行兇也就罷了,被她這個無辜的小可憐撞見了,還要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