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絕看着這雙眼睛慢慢湧起驚恐……
這樣的眼神他并不陌生,自他走上了錦衣衛這條路,死在他手上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無論是一威逼一見血便崩潰求饒的軟弱之徒,亦或是沽名釣譽自以為有一身風骨的清流之輩,亦或是铮铮鐵骨誓要鬥争到底的那些政敵,在北鎮撫司的诏獄裡,都曾露出過這樣的目光。
天子腳下的京師,權貴之地,富裕之所,極端榮華的地界。
這裡彙聚了最有才華的文人清流,以及最有傲氣的言官墨客。
京師裡的文官清流素來不屑與陸絕為伍,他們覺得自己坦蕩磊落,生平最恨陸絕此等心狠手辣玩弄權術之徒。
陸絕在京師是個異類。
身居高位卻似乎孤身一人,沒有任何依仗與背景,甚至也沒有親人。
但也正因為他無所憑仗,甚至說是沒有牽挂,往往都是以命相搏。
查案辦事更是沒有任何顧忌,見人見鬼俱是半分情面不留,被他抓住把柄的人,無論背後牽扯的是何等高官權貴,都被清清楚楚地扒了出來。
長此以往,他得了一個瘋狗的诨号。
說是被他咬上了,不死也得撕下一塊鮮血淋漓的肉來。
也就是如此。
這才能年紀輕輕便坐上了北鎮撫司指揮史的位子。
成為了聖上手中的一把刀,一把鋒利極其好用的利刃。
燭光搖曳。
牆上的影子也一晃一晃的,晃得人眼睛疼。
他再望過去的時候,那雙眼睛裡的恐懼已經完全消散。
沈昭昭原本很害怕。
或者說,她現在也應當害怕。
她親眼看着陸絕殺了人,又被逼落水中。
就是到現在,她也堅決認為面前的陸絕不是好人絕非善類。
但是,現在的陸絕有什麼好怕的呢!
現在這個頂着她的漂亮臉蛋身嬌體軟的陸絕,有什麼好怕的呢!
說歸說。
沈昭昭在陸絕問出玉佩在哪裡的時候。
還是迅速毫不拖沓地将醒來之時手裡握着的那枚玉佩遞給了他。
那是一枚白玉。上頭的紅繩也斷了,底下的絡子也也因為在水裡晃了一遭而爛七八糟地纏在一起。
玉的花紋樣式算不上好看,玉質也不是很通透。
她随随便便從她的屜子裡挑出來一件,都比這枚要貴重。
但是陸絕似乎很是重視這枚白玉。
暈黃的光線下,冰涼的指尖觸到溫熱的掌心,沈昭昭飛快地收回了手。
她看着陸絕從她的掌心拿起那枚玉佩,神情似乎在一瞬間變得柔和,眸子中原本泛着的嘲諷與冷意也看不太清。
從意外撞見殺人行兇的現場,到面臨刀橫在脖子上的死亡威脅,然後跌入冰冷的湖中。
然後又發生了成為了一個男人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
事情發生得那麼快,又毋庸置疑強行湧入,沈昭昭到現在腦袋都是暈暈乎乎的。
但是。
在暈暈乎乎的同時,沈昭昭的心裡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詭異的慶幸。
她雖然腦子不錯,也很聰明,但是不可否認,她完全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應對眼前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是現在,坐在她面前的是陸絕,北鎮撫司的指揮使,受寵信的天子近臣。
沈昭昭覺得。
如果陸絕能找到解決此事的辦法。
讓她從眼前的這具身體裡出去,恢複正常。
那麼,她不介意将陸絕逼她入湖中欲滅口的惡劣行徑當做沒發生。
沈昭昭是聽說過陸絕的本事的。
盛京城位于天子腳下,是最繁華熱鬧的地方,也是名門權貴世家宗親最多的地方。
朝中各方勢力盤根錯節,表面都是一片赤膽忠心,實則暗潮洶湧。
陸絕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一步一步成為北鎮撫司的指揮使的。
她将棉被往上裹了裹,坐在了陸絕的對面。
下意識地問他,“陸大人,我們現在要怎麼辦呀?”
這樣歪着腦袋的動作,這樣帶着點可憐與委屈的語氣。
如果是女子做來,可能會讓人覺得天真可愛,溫柔小意,惹人心動。
但是一個男人的臉做來,便隻會覺得驚悚可怕慘不忍睹了。
陸絕摩挲着玉佩的手指生生地僵住了。
他眉眼一凜沉着臉提醒沈昭昭,“你能好好說話?”
她怎麼沒有好好說話了。
沈昭昭撇了撇嘴沒有反駁,腦袋有些喪氣地垂了下來。
她忍不住委屈地瞪了陸絕一眼,在看到對方亂七八糟的頭發以及狼狽的樣子的時候,再次狠狠别過了頭。
沈昭昭覺得陸絕現在的樣子邋裡邋遢,與她平時精緻到頭發絲的樣子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陸絕也是同樣地頭疼欲裂,他完全不想看見沈昭昭用他的臉做出各種詭異娘氣的表情,以及現在這副穿着中衣披着被子的鬼樣子。
陸絕連夜回來。
除了印證“他成了沈昭昭,沈昭昭成了他”的詭異而可怕的事實之外。
他還有些事情要問沈昭昭。
他收回玉佩。
沒有半分掩飾,目光銳利地看向面前的沈昭昭,“昨日崔府的賓客都在前院,你為何會出現在後院?”
陸絕掌北鎮撫司,是聖上祭出來的用來威懾百官的一把刀。
聖上曾明令,百官皆可查。
此刻雖然頂着一張女子的臉,但他陰郁着臉問話,語氣也像是混了冰渣子一般,霎時迫人的氣勢就來了。
沈昭昭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她知道他這是懷疑她與這件事有關了。
但是她自問問心無愧,她也是苦主,她甚至還要可憐一些。
想到這裡。
她微微挺直了腰杆,又坐了下來。
當即坦坦蕩蕩地将自己如何去的後院和盤托出。
她一邊說一邊看着陸絕的臉色。
但陸絕全程面色陰郁毫無波動,像是誰欠了他錢似的。
沈昭昭在說到最後被某人逼入湖中撲騰的時候,稍微沉吟了一下,“……下雪了地太滑了,我不小心跌進了湖中,後來隐隐約約看到大人跳下來找我,再後來,我就失去意識了……”
陸絕輕飄飄地瞟了她一眼。
當下就明白了,她在讨好他。
“我跳下去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你順走的玉佩。”
陸絕完全沒有接受沈昭昭的遮掩他惡劣行徑的故意好意,他直截了當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說到順時,語氣還略微重了些。
“大人說笑了,你給我個膽子我也不敢順您的玉佩啊,不過我也不知道您的玉佩為什麼在我這裡,應該是我一時慌亂不小心抓住的吧。”
陸絕眼中是若有若無的譏嘲,他面無表情地繼續補充自己的話。
“我跳入湖中,除了玉佩,也是為了繼續殺你滅口。”
“……”
沈昭昭:“……”
聊不下去了。
她又不是傻子。
當時眼神中這麼嚣張而凜冽的殺氣,她能看不出來是要殺人滅口嗎?
所以在即将落入湖中的時候。
确确實實是因為慌亂掙紮想要抓住他的衣袖沒抓着,而抓住了那枚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