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看着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面前的趙長安。
覺得這個年紀不大的小胖子還是挺靠譜的。
趙長安其實并不胖。
看上去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身形較同齡少年要微微胖一些,臉上還帶着些尚未褪去的嬰兒肥,低着頭的時候還有雙下巴,所以才顯得胖。
她剛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今日早間他還幫她束了頭發,打了洗漱的熱水。
畢竟以前她自己的頭發都是白露弄的,如今還是束男子的頭發,她哪裡會!
現在更是靠譜。
直接幫她将京兆尹府來的人給打發走了。
想到這裡,她看着趙長安也順眼了許多,“你說我沒醒,他們——京兆尹府的人說什麼了嗎?”
“雖然是崔侍郎親自去的京兆尹府,說是死了人,但是京兆尹府隔三差五往我們這裡送沒有頭緒的案子,讓我們協助審審,所以還是要給我們面子的,當即就客客氣氣地回去複命去了。”
趙長安頗有些自豪,想了想又道,“哦,他們還按照崔侍郎的控訴傳了沈家的娘子去。”
崔侍郎?
陸絕去了?
沈昭昭聽到“侍郎府死了人”的時候就隐隐感覺不對。
越到後面面色越是凝重,最後掀開被子起了身。
“诶,指揮您去哪?”
“京兆尹府。”
*
京兆尹府。
陸絕站在堂中,看不清神色。
隻是背部挺得極直,遠遠望去,一身白色衣裙,是個冷傲的美人兒。
因為涉及到北鎮撫司的指揮使。
這個案子也就沒有開堂審理。
但此刻高府尹坐在上首,書吏等一應俱全,和開堂審理也沒有太大的區别。
然後沒問幾句。
便有人匆匆進來,在高府尹的耳旁說了幾句什麼。
他便讓他們稍候片刻,就不見了人影。
也因此。
沈昭昭剛準備進門,就撞上了步履匆匆回來,面色奇怪的高府尹。
“陸指揮來了,身體可好些了?”
高府尹一邊客氣地詢問,一邊娴熟地請“陸絕”進屋。
雖然這個北鎮撫司指揮使陸絕向來嚣張跋扈,目中無人,也不把他放在眼裡。
但是有什麼關系呢,許多棘手苦累的案子也隻有他們北鎮撫司樂意辦。
看到這位京兆尹府的高府尹對她這樣讨好客氣。
沈昭昭慌張的情緒緩和了些,她稍稍挺直了些自己的背,“好些了,現在已經不吐了。”
不吐了?
高府尹忙跟上她的步子。
沈昭昭一邊回話,一邊望向屋内。
京兆尹府的後堂内,繞過站立着的幾個人,她正好對上陸絕輕輕掃過來的目光。
沈昭昭知道自己的眼睛生得很好看,眼尾的弧度長而圓。
在一次撒嬌賣乖之後,阿娘曾笑罵說她這是典型的圓眼睛,看上去就感覺單純無辜的。
但是沒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有機會看見自己的這雙圓眼睛裡,露出了這種漫不經心而帶着冷感的眼神,與單純無辜完全不搭邊。
京兆尹府的人确實對“陸絕”很是客氣。
她剛到,就有人直接搬來了一把椅子,恭敬地放在了她的身後。
沈昭昭沖他笑了笑。
接着指了指正中站着的陸絕,“給陸——這位娘子也搬一把椅子吧,站着怪累的。”
因為這一句話。
沈昭昭收到了幾道齊刷刷投過來的目光。
像是詫異素來鐵面無情的陸絕什麼時候學會憐香惜玉了。
應答的是高府尹身側的侍從。
“是,是,陸指揮說得對,快去給沈娘子搬個椅子,眼下既沒有立案又沒有開堂的,沈娘子也就談不上是疑犯,當然可以坐着。”
還沒等椅子搬過來。
門口就傳來了一聲怒喝,“陸絕,我不過因為陳榮之事在聖上面前參了你幾句,你就心存報複之心,竟敢登堂入室殺人行兇?!我要在聖上面前告你?!”
沈昭昭看向門口的中年男人。
他的眼裡挂着洶湧的怒意,恨不得将她殺之而後快。
沈昭昭微微縮了縮脖子,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日是他府中設宴,雖然府中的主君并沒有露面,但是此時此刻,這般憤怒的,也就隻有崔侍郎了。
但是殺人行兇的人哪裡是她?!
沈昭昭看了一眼崔侍郎,又看向陸絕,這位大人你往中間看!
高府尹已經飛快地打起了圓場。
“崔大人,有人看見的時候,貴府管家已經斷氣了,沈娘子和陸指揮都在湖裡漂着,眼下無憑無據的,你還是聽聽他們怎麼說罷。”
京兆尹府的面子要給。
崔侍郎氣咻咻地坐下,憤怒地瞪着沈昭昭。
大有一副我看你們能說出什麼花兒來的架勢。
見他坐了下來。
高府尹便道,“沈娘子,你繼續說那日的情況。”
與此同時,一旁的書吏也唰唰唰地拿起筆開始記錄。
“前日,我去崔侍郎府中赴宴……”
沈昭昭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她側了側頭,上首的高府尹目光嚴肅地聽着當日的情況複述。
她微微斜了斜眼睛,便看到對面的崔侍郎用一種恨不得掐人的目光盯着她。
沈昭昭于是偏過頭,看着堂中的陸絕。
他不過是昨日粗略聽她說了幾句。
此刻竟然能說得與實際情況并無二緻。
這時的沈昭昭。
終于發現了為什麼她會覺得哪裡有些奇怪了。
她望向自己的腿。
衣袍之下,她雙腿緊緊并攏,規矩而秀氣,是典型的女子坐姿。
手也是優雅端莊地交疊着,放在小腹處的位置上。
沈昭昭又看向陸絕。
雖然衣袍将他的腿和腳遮得嚴嚴實實。
但是不難想象,他定然是岔着腿坐的标準男子坐姿。
此刻的陸絕已經簡明扼要地說到弄濕衣服之後,那丫鬟将她引到後院便不見了。
隻不過他加了一個關鍵情節,就是丫鬟不見了之後,崔府的管家吳丁,突然出現了,繪聲繪色,就好像卻有其事一般。
沈昭昭實在佩服陸絕胡說亂造編故事的本事。
半真半假,前後邏輯銜接。如果不是這一切都是她所經曆的,她都差點要信以為真了。
在陸絕的陳述中。
沈昭昭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丫鬟帶走,那丫鬟将她引到後院突然不見了,而吳丁突然出現,言語輕佻地調戲她,甚至在被怒斥拒絕後惱羞成怒,甚至動手捂住她的口鼻,還将她推入湖中想要淹死她。
沈昭昭幾乎可以猜到陸絕後面要說什麼了。
千鈞一發之際,他出現殺了惡人,英雄救了她沈昭昭這個美。
聽上去言辭懇切心懷感激。
但實際義正嚴詞滿腔正直,就好像那日要殺人滅口陰恻恻地将她逼入湖中的人,另有其人一樣。
沈昭昭真是開了眼界,如果可以,她真是想當面拆穿陸絕這個虛僞的小人。
看不慣的并不隻是她一個人。
屋内響起了一聲怒喝,“胡說,吳丁是我府上的管家,平時為人忠厚老實,定然不是心思不正之人,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是清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