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侍郎叉着腰氣洶洶地站了起來,隻覺得“沈昭昭”在信口雌黃,胡說八道,“你一個小官之女,平日也沒機會來我府上,他哪裡有機會識得你,又怎會對你行不軌?”
他氣得面紅耳赤。
指着“沈昭昭”又憤怒地道,“小小女子,這裡是京兆尹府,你敢歪曲事實?!”
崔侍郎在朝中浸潤多年,又在侍郎的官位上坐了許久。
此刻站起身來色厲荏苒地指責,自然是氣場全開。
但是陸絕是什麼人,再窮兇極惡的惡徒都無懼,再兇險萬分的場景都經曆過,又豈會怕這?
他面色都不改半分,不緊不慢地道,“别說大人你奇怪,我也奇怪,我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到你府中,就落水了出事了?前院女眷那麼多,怎麼獨獨我被茶潑到了?屋子那麼多,還非要領我去後院換衣裙?”
陸絕這話問得很漂亮。
表面上看像是提出自己的詫異,實則以反問的方式,将崔侍郎抛出來的問題又給丢了回去,并且,将這件事情中,他們所不知道的疑點也雜糅了進去。
也就是說。
想要反駁我的控訴,你先解答我的疑問。
但是想要說清楚我所問的事情,也就相當于要将與此事相關聯的你們的陰謀剝開,露到明面上來。
崔侍郎沒想到區區一個小官之女,竟敢這般不客氣地同他說話。
登時一拍桌子,眼睛就瞪了起來,“你是覺得我府上的管家和丫鬟合夥,謀害你一個小小醫士之女?”
“是。”
大堂内,“沈昭昭”聲音冷靜而清晰。
幾乎落地可聞,“吳丁是用一塊濕帕子捂住我的口鼻的,捂住了之後我就全身發軟頭疼得不行,沒猜錯的話,那帕子用蒙汗藥浸了。”
沈昭昭覺得他編故事的本事可真是厲害,有頭有尾層次分明的。
正驚歎着,便聽見他繼續道,“你可以去吳丁身上找,看有沒有帕子,但是都過了這麼些天了,隻怕那帕子就是找到了,上頭蒙汗藥的痕迹也已經消散幹淨了。不過——”
他話題一轉道,“吳丁的房間或許有迹象,再不濟從藥材鋪子裡總能問出點什麼來。”
沈昭昭猛地一振。
頓時一片驚駭!
定定地看向陸絕,帕子不是編的?!
那日後院并沒有什麼人,那個丫鬟刻意帶着她去後院,吳丁又準備了帕子!
難道,真的是勾結好了要害她?!
“所以說,此事就是吳丁這個惡奴欲行不軌,陸指揮及時出現,殺了賊人,救了沈娘子嘛!”
高府尹似乎很是偏向“陸絕”,飛快地拔高聲音總結,“那這案子不就結了——”
“怎麼就結了?!”
崔侍郎怒目圓睜地看向高府尹。
高府尹猛地被吼,又被瞪着。
面上沒有什麼反應,心裡已經開始暗罵這個老匹夫真是不知輕重。
不就是個管家嗎?死就死了,還為這要跟陸絕杠上。
他是瘋狗你惹得起嗎?!
崔侍郎卻是鐵了心地要為自家的管家讨回公道。
他先是目光銳利地看向“沈昭昭”,“人死了,真相究竟是什麼,還不是你們一面之詞!你說吳丁對你圖謀不軌,可有人親眼所見,你可有半分損傷?!”
而後是“陸絕”,“其他擱後再提,我倒是想問問,陸指揮素來公務繁忙,怎麼會出現在我府上的後院?”
沈昭昭之所以一直沒說話。
就是怕火會找到自己的腦袋上。
她想着,陸絕與這些人之間的糾葛她一點都不清楚,她少說少錯,在旁邊安安靜靜地就好了。
但是。
崔侍郎顯然是不會輕易放過此時頂着殺人兇手的臉的她的。
原本就躲不開的火,就在此刻,燎了過來。
加之陸絕半真半假地說了帕子的事。
她現在腦子正一團亂。
見“陸絕”面色暗了暗,崔侍郎像是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辮子。
語氣也跟着咄咄逼人起來,“我記得,我府上設宴,并未邀請陸指揮,再者,陸指揮就算赴宴,也應當自正門入進前廳,怎麼反倒出現在後院?還這般湊巧地救下了沈家娘子?”
面前崔侍郎一連發出了幾個反問,壓迫感十足地步步緊逼。
目光也如鷹隼一般緊緊地盯着她。
沈昭昭感覺到自己手心出了一層薄汗。
她看了堂中的陸絕一眼。
喧鬧的大堂之上,他眸光微垂,神色淡淡,像是一切都沒有放在他的眼中。
她虛握成拳,掌心沁出來的汗被指尖抹開。
“因為我本就是沖着大人府上的管家去的。”
也就是說。
他之所以會出現在侍郎府,一開始的目标就是吳丁。
或者說,沒有沈昭昭的事,他也打算取吳丁的性命。
但是,為什麼呢?
崔侍郎頓時消了尾音,似乎是被“陸絕”直言不諱的嚣張氣勢所震懾到,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慌張,又飛快地消失。
朝中誰人不知道他是郭相的人。
就算要對付他,也得顧忌一下他上頭的人吧。
更何況,他與陸絕并沒有明面上的過節。
他想到了陳榮。
他因為陳榮,在聖上面前告了他一狀。
他怨恨地看向對面的人,“你一開始就打算潛入我府中殺了吳丁?!就因為我參了你一本,你便如此睚眦必報,手段狠辣?!這次是吳丁,那下次呢?!是不是輪到我了?!陸絕,你這是威脅恐吓居心叵測,我要去聖上那裡告你!”
沈昭昭越聽越覺得這個崔侍郎情緒激動,臉氣憤得通紅,像是馬上就要沖過來動手一樣。
她下意識地想要阻止他,又看了正中一眼後,聲音平靜地道,“吳丁應該姓崔吧……”
吳丁。
應該姓崔吧。
就這短短輕飄飄的一句話,幾個字,卻像是驚雷一般落在崔侍郎的耳朵裡。
他原本氣得面紅耳赤的臉陡然煞白,當即跌坐在原地,一臉驚恐,就像是活見了鬼一樣。
高府尹自然是沒漏掉這兩句話。
他看着崔侍郎驚恐的臉色,看着他慌張地跌坐在地,下意識便覺得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
但為官多年明哲保身的警惕性告訴他。
有一案結一案,牽扯到更多的人。
就是閻王打架 ,他這小鬼遭殃。
崔侍郎依舊一臉驚魂未定地坐在地上。
他飛快地道,“既然都沒有異議,那這案子便這樣了。”
“等等——”
“等等——”
堂内同時響起了“沈昭昭”和“陸絕的聲音。”
高府尹正準備起身,此刻又被迫坐了回去,他直接忽視了“沈昭昭”,“陸指揮還有其他事?”
沈昭昭微微掐着自己的手道,“這件事情到現在,吳丁已經死了,知道真相的就隻剩下那個丫鬟,還望高大人能盡快地将引人去後院的那個丫鬟找出來,那樣事情就一清二楚,也能還——沈娘子一個公道!”
陸絕為什麼要殺吳丁,沈昭昭并不清楚。
陸絕所說的帕子究竟是真是假?以及吳丁是不是要害她,沈昭昭都不清楚。
但是,這個丫鬟故意引她去後院的事,沈昭昭是清楚的。
如果陸絕說的是真的,那個帕子确有其事,那麼,就是吳丁和丫鬟勾結,想要害她。
但是為什麼呢?
她與那個丫鬟從未謀面,也不認識吳丁。
平白無故地為什麼要害她呢?她是得罪了背後的誰還是擋了誰的路呢?
沈昭昭一團霧水。
現在,吳丁死了。
能說出原因的便隻有那個丫鬟了。
而這時大堂中央的陸絕唇角輕輕扯了扯。
還以為一點腦子也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