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甯怔了怔,垂下眼睫,聲音低了些許:“是時代不懂,但時間早晚會證明。”
“呵呵。”司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以為和宋棋容合作拍片那段往事一直是晏甯心裡的一根刺,被人諷刺到這份上,早就在自尊心的驅使下奪門而逃了。
但晏甯沒有,反而表現出超越年齡的成熟和冷靜,心理素質強悍到可怕的地步,讓司璐很是驚訝。
司璐撇了撇嘴,承認自己有點不平衡。
同在南圈,出身同一所高校,師從同一人,有關晏甯的事,司璐一直有所耳聞。
如果說晏甯是宋棋容眼中最優秀的好學生,那麼司璐,就是最令宋棋容頭疼的壞學生。
司璐不喜歡宋棋容,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宋棋容先不喜歡她。
年輕時候的宋棋容,溫文儒雅,風度翩翩,是南戲全體女生的夢中情人,為人卻古闆無趣,容不下一點離經叛道,常常被司璐的驚世震俗吓壞,總批評司璐急功近利,想法駭人聽聞,若将來入行,必将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甚至給司璐的畢業論文打了南戲有史以來最低分,害司璐差點畢不了業。
司璐難以想象這樣一個老古闆,會在二十年後,因為一個剛入學的小屁孩,自己離經叛道起來,不務正業拍三級片不說,被潑髒水和男學生有染,被學校辭退,幾乎搭上一切也毫無怨言,就算去了國外,仍然在為他們的電影四處奔走,對比當年的自己,怎麼能平衡得了?
司璐不想說看到晏甯就好像看到當年的自己這種騙人的鬼話,她就是嫉妒,就是不甘心,就是想不通,晏甯行事出格,被宋棋容捧在手心裡當個寶,到她,偶爾想法多點,就成歪風邪氣,行業不幸了?
她比晏甯差在哪裡?不懂他們的藝術?難道隻有拍電影才算藝術,研究别的,比如市場,比如輿論,比如商業化,就罪該萬死了嗎?那不是制片管理應該做的嗎?
司璐自诩對這一行的熱愛,一點不比晏甯,乃至宋棋容差多少,當然要她像晏甯一樣在電影裡全|裸出鏡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學的是制片,不是表演,不比晏甯天賦異禀、無師自通,也沒晏甯一身好皮相,真脫了,美不美還是個問題……
咳,扯遠了,重點是眼前的晏甯,讓司璐想起了宋棋容當年的刻薄和偏心,即便時過境遷,仍然稱不上一段愉快的回憶。
更氣人的是現在,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忽悠完了老師,居然把她的畢業論文翻出來寫成劇本,又來忽悠她了。
她倒要看看這個宋棋容最得意的門生,到底能把她被宋棋容判死刑的畢業論文玩出什麼花來。
“好了,廢話到此為止。”司璐打斷閑談,直入主題,“打我畢業論文的主意,你挺能耐的哈。不得不說,在嘩衆取寵這方面,你很在行,成功引起了我的興趣。但是我警告你,我可不是老實人,沒老宋那麼好騙。”
晏甯抿唇一笑:“那應該更容易才對。”
司璐:……
仔細想想,好像也沒錯。
連最固執的老古闆都能被晏甯忽悠,其他人不更手到擒來?
“行,那你開始吧。”司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晏甯站起來,走到白闆跟前,閉上眼,快速梳理了一遍心中所想,而後拿起筆,奮筆疾書。
沒有故事梗概,沒有人物小傳,甚至沒有地點、景物、對話、動作和旁白。
晏甯畫了一幅橫向樹狀圖,最左端是女主角,往右延伸四條線,分屬四個主要男角色,再由四人發散出去,加入不同的配角,形成不同的組合,引發不同的故事,每一次分岔,都是命運的重新洗牌。
晏甯筆下不停,受白闆面積所限,隻夠他标注重要節點的梗概,即便如此,内容已相當豐富。
誰能想到一塊普普通通的白闆,竟糅合了數個平行世界。
司璐托着下巴,仿佛看到了論文具象化後的理想藍圖。
沒看過論文的人隻會覺得雜亂不堪、不知所雲,就像剛開始拿到第一集劇本的王成钰,司璐卻相信,按晏甯的水平,待細枝末節補充完整,每條線單拎出來,都會是一個精彩絕倫的故事。
司璐的畢業論文,當然不是普通白領小美和她的男一二三四,相反還有一個看似很高大上的論題——《論未來互動類影視作品與傳媒結合的可行性》。
以此為理論根基創作出來的劇本,重點也不在有幾個角色,角色經曆如何離奇,劇情沖突如何狗血,而在劇的形式。
正如晏甯筆下的樹狀圖所示,這不是一部時間線單向發展、遵循起承轉合模式的傳統影視劇,而是糅合了多種可能,需要觀衆的參與來引導劇情走向的互動劇。
晏甯記得上輩子,互動劇已經有了發展的苗頭,但這是十五年前,而距離論文誕生那一年,仍然相隔整整二十年。
誰能想到在那個沒有網絡、連通訊都不甚發達的年代,司璐已初具引領輿論的意識,妄想打破影視作品單向傳輸價值觀的成規,利用傳媒,大膽邀請受衆參與到創作中來,哪怕在晏甯所處的時代,受技術和成本所限,都沒有一個稱得上成功的案例,能被大衆普遍接受和喜愛,更别說再往前倒退二十年,何止驚世駭俗,簡直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