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那場兵荒馬亂的鬧劇,在周子揚鬼哭狼嚎的哀嚎聲中被江臨舟強行拖走,留下的卻是蘇晚星心湖裡久久無法平息的漣漪。那些被周子揚用誇張語調抖落出來的、關于江臨舟的“另一面”——強迫症的筆、圖書館熬出的鼻血、為了0.5分記仇一個寒假的執拗——像無數顆細小卻沉重的石子,在她腦海裡反複沉浮、碰撞。
它們擾亂了那個原本被光環籠罩、近乎完美的“江臨舟”形象,卻又用一種近乎蠻橫的姿态,填充進許多鮮活的、笨拙的、甚至帶着點狼狽的真實血肉。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窺見了一個巨大的秘密,帶着隐秘的悸動,卻又夾雜着揮之不去的窘迫和混亂。那個穿透喧嚣、精準鎖定她的目光,那句響徹食堂的“嫂子”,以及江臨舟最後冰冷揪走周子揚時那山雨欲來的壓迫感……所有畫面交織在一起,讓她心緒紛亂如麻。
回到宿舍,她試圖用書本隔絕那些翻騰的思緒,可那些被強行塞進腦海的“江臨舟碎片”卻更加清晰。強迫症?她下意識地回想他每次在咖啡館看書時,桌面上永遠一絲不苟的擺放。勝負欲?球場上那個悍然砸筐的身影再次浮現……她甩甩頭,決定逃離這個被無形氣息填滿的空間。
午後三點,陽光正好,帶着點慵懶的暖意。蘇晚星抱着幾本厚重的專業書和筆記,幾乎是憑着習慣和本能,走向了校園深處那家熟悉的“靜隅”咖啡館。木質招牌在陽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推開門,濃郁的咖啡香和輕柔的爵士樂瞬間包裹上來,像一層柔軟的屏障,暫時隔絕了外面的喧嚣和心頭的紛擾。她需要這樣一個地方,一個能讓她沉下心來,用書本的秩序感對抗内心混亂的地方。
她習慣性地走向自己常坐的、靠窗光線最好的那個角落位置。然而腳步卻在離目标幾步遠的地方頓住了。
那個位置,已經被人占據了。
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灑落在那張原木色的小圓桌上,形成一片明亮溫暖的光域。光暈之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微微低着頭,專注地看着攤開在桌面上的書頁和筆記本電腦屏幕。深色的襯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線條清晰的手腕和骨節分明、正握着鋼筆的手指。他的側影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沉靜,輪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額前幾縷碎發垂落,遮住了部分專注的眉眼。
是江臨舟。
蘇晚星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像是被什麼東西攥緊,驟然加速起來。她幾乎能聽到血液在耳膜裡奔流的微弱嗡鳴。他怎麼會在這裡?而且,偏偏是她最常坐的位置?
就在她進退維谷,猶豫着是悄然退開另尋他處,還是硬着頭皮打個招呼時,桌邊的人似乎感應到了她的目光,擡起了頭。
視線猝不及防地在半空中交彙。
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午後明亮的陽光裡,褪去了食堂時的冰冷和壓迫,顯得沉靜而專注,甚至還帶着一絲剛從書頁中抽離的、尚未完全聚焦的微茫。然而,這微茫在看到蘇晚星的瞬間便迅速沉澱下去,清晰地映出她帶着幾分驚愕和窘迫的身影。
空氣有片刻的凝滞。咖啡館輕柔的背景音樂似乎都變得遙遠了。
蘇晚星清晰地看到江臨舟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靜無波,卻似乎将她此刻的局促盡收眼底。他的視線随即極其自然地掃過她懷裡抱着的厚厚書本,最後落回她臉上。
沒有寒暄,沒有驚訝,甚至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他隻是極其輕微地颔首,動作幅度小得幾乎難以察覺,然後擡起那隻握着鋼筆的手,指向他對面的空椅子——那把椅子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椅背上搭着他的深色外套。
“坐。”他的聲音不高,低沉而平穩,在咖啡的香氣裡顯得異常清晰,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理所當然的意味。仿佛她出現在這裡,他占據了這個位置,而她需要坐在他對面,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蘇晚星呼吸微窒。拒絕的話卡在喉嚨裡,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周遭似乎沒有其他更合心意的空位了,而他那過于平靜自然的姿态,無形中消解了她一部分莫名的緊張。她遲疑了大約兩秒,最終還是抱着書本,腳步略顯僵硬地走了過去。
拉開那把被陽光烘烤得暖意融融的椅子,坐下。原木椅面傳來舒适的溫熱感。她将書本輕輕放在桌面上,動作帶着點小心翼翼,盡量不發出多餘的聲響。
“謝謝。”她低聲說,目光垂落在自己攤開的書頁上,不敢與他對視。
江臨舟沒有回應,仿佛沒聽見,又或者覺得無需回應。他的注意力已經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書頁和屏幕上,修長的手指握着鋼筆,在攤開的筆記本上流暢地書寫着,發出細微而規律的沙沙聲。那聲音在安靜的角落裡有種奇異的安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