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航行的餘音仿佛還萦繞在耳蝸深處，被午後暖陽烘焙過的空氣裡，咖啡香與紙張的氣息交織。筆尖沙沙的節奏重新填補了旋律退場後的空白，但某種東西已經悄然改變。蘇晚星的目光掠過攤開的《天體物理導論》，複雜的公式在紙面舒展，卻奇異地不再帶來純粹的壓迫感。桌對面，江臨舟垂首于厚重的金融工程原文書，鋼筆尖端在精算模型上快速遊移，發出穩定而清晰的摩擦聲。陽光慷慨地潑灑，将兩人和他們的書本都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也将那隻安靜躺回陽光邊緣的白色耳機映照得格外醒目。

“曲名，記得發我。”

那五個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漣漪尚未完全平息。蘇晚星指尖下意識地撚着書頁一角，目光落在江臨舟專注的側影上。他微微蹙起的眉峰，沉靜如同淵海的眼眸，以及那周身彌漫的、近乎凝固的理性氣息……這一切，與他方才沉浸于星際樂章時流露的那一絲近乎歎息的感性——“它比公式美”——形成了奇異的張力。一種探究的欲望，比之前分享音樂的沖動更加強烈，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筆尖在紙面懸停片刻，蘇晚星終于開口，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又帶着一種笃定的好奇：“江臨舟，”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筆下精密繁複的金融模型，“你的未來，就錨定在這些數字和模型裡了嗎？”

筆尖倏然一頓。

江臨舟擡起頭，深邃的眼眸越過書堆看向她，裡面沒有被打擾的不悅，隻有一絲探尋的意味，如同雷達掃描着未知的信号源。他放下筆，習慣性地将筆帽旋緊，動作精準利落，然後才開口，聲音是一貫的低沉平穩：“錨定？不完全是。”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書頁邊緣，“模型是工具，是理解複雜系統運行規律的語言。金融市場的波動性、風險定價、跨期決策……這些背後的邏輯，是理性的迷宮。”

他的措辭嚴謹，帶着清晰的學術烙印，但蘇晚星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語中隐含的某種……超越工具本身的追求。她追問：“那迷宮的出口通向哪裡？或者說，你真正想用這‘語言’去描述、甚至去塑造的，是什麼？”

這個問題顯然觸及了更深的層面。江臨舟的目光沉靜下來，越過蘇晚星，投向窗外被陽光染成金黃的婆娑樹影，仿佛在凝視一個更為宏大的圖景。咖啡館輕柔的背景音樂流淌着，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

“效率。”他最終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着一種沉甸甸的力量，“資源的流動，資本的配置，信息的傳遞……整個經濟系統運行的效率。低效意味着浪費，意味着機會的湮滅和價值的耗散。”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叩擊了一下，如同強調一個不容置疑的節點，“讓稀缺的資源流向能創造最大價值、推動最多進步的領域，跨越時間與空間的壁壘，這是金融的底層邏輯，也是其終極價值所在。”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聚焦，落回蘇晚星臉上，帶着一種近乎純粹理性的光芒，“一種……更優的秩序。”

蘇晚星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更優的秩序”。這冰冷的字眼從他口中說出，卻奇異地燃燒着一種理想主義的内核。她忽然明白了之前那絲感性的來源——那是對精妙結構本身的贊歎，無論這結構是宇宙的樂章，還是他試圖理解并優化的經濟系統。

她微微前傾身體，眼睛在午後陽光下亮得驚人：“所以，在你眼中，你的模型和公式，最終指向的是……一種人類社會的‘星際引擎’？推動它更高效、更有序地航行？”

這個比喻讓江臨舟微微一怔。他深邃的眼眸凝視着她，仿佛第一次透過天文系女神的光環，清晰地看到她思維深處同樣閃耀的理性光芒。那光芒，與他對精妙秩序的追求，在某個維度上産生了強烈的共鳴。一絲極淡、卻真實的欣賞掠過他眼底。

“很新穎的類比。”他沒有直接承認或否認，但語氣裡的溫度是真實的。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她攤開的書頁上，那些描述遙遠星系、宇宙膨脹、引力透鏡的複雜公式清晰可見，“那麼你呢，蘇晚星？你的星圖，指向何方？隻是為了……理解？” 他的問題帶着同樣的探究，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挑戰。他見過太多人将天文視為浪漫的遐想，但他直覺她不是。

蘇晚星迎着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拂過書頁上描繪遙遠星雲的插圖，聲音清晰而堅定，帶着一種沉靜的、源自内心深處的力量：“理解是起點，但絕非終點。”她指尖點向一行描述深空探測計劃的文字，“每一次深空探測器的發射，每一次對宇宙微波背景輻射更精密的測量，每一次對系外行星大氣光譜的分析……都是在拓展人類認知的邊疆。我們在尋找起源的線索，驗證物理定律在宇宙學尺度下的普适性，甚至……尋找生命存在的可能性。”

她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緩，卻仿佛帶着一種引力，将周圍的空氣都吸附過來。江臨舟安靜地聽着，姿态是全然的專注傾聽者。

“這不僅僅是滿足好奇心，”蘇晚星繼續說道，眼底閃爍着一種近乎信仰的光，“它關乎我們在宇宙中的位置。知道我們從何處來，知道物理定律如何在最宏大的舞台上演繹，知道我們是否孤獨……這些答案，最終會沉澱為人類文明的基石。”她頓了頓，看向江臨舟，目光灼灼，“就像你追求更優的秩序需要理解經濟運行的底層邏輯一樣，人類要走向未來——無論這未來是星辰大海，還是在地球上構建更可持續的文明——都需要理解我們所處的這個宇宙的……底層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