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夜風帶着夏末初秋的涼意,卷動着蘇晚星墨綠色裙擺的絲絨邊緣。城市的燈火在腳下鋪展成一片流動的星海,遠處霓虹的光暈模糊了深藍天幕的邊緣,唯有幾顆最執着的星辰穿透光污染,閃爍着微弱卻清晰的光芒。
江臨舟那句“隻要你準備好接收”的餘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高度理性的思維湖面激起的漣漪尚未完全平息。那不是一個承諾,更像是一個權限的開放通知,指向一個未知卻已被精密标注的坐标點。這種克制的坦誠,比任何直白的傾訴更符合他們之間建立在智性共鳴上的張力。
不遠處的談笑聲浪稍歇,林薇清脆的聲音格外突出:“……所以說嘛,真正特别的人,就是能讓你覺得,連看這種被光污染糟蹋得不成樣子的城市夜景都變得有意思了!”她說完,還意有所指地朝蘇晚星和江臨舟的方向飛快地瞟了一眼,引得蔣哲和陳然一陣心照不宣的哄笑。
“特别?”蔣哲笑着接口,語氣帶着點戲谑,“老江的标準可就高了,他那套評價體系,啧啧,堪比金融模型風險評估,沒點硬核價值根本進不了他的‘特别’名單。”
“就是就是,”另一個金融系的男生跟着起哄,“主席眼裡,‘特别’約等于‘能高效解決複雜問題’或者‘數據邏輯無懈可擊’,對吧江哥?”
話題被林薇無心抛出,又被同伴們刻意引導到了江臨舟身上。那片刻意留出的靜谧空間瞬間被推到了聚光燈下。
蘇晚星沒有回頭去看同伴們的表情,她的目光依舊落在遠處城市燈火與暗淡星空的交界線上,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的金屬欄杆上輕輕敲擊着,仿佛在計算某種無形的頻率。夜風吹拂着她的發絲,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沉靜的側臉。
她清晰地感覺到身旁那道沉靜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帶着一種無聲的探詢,似乎在等待她的反應。
水瓶座固有的獨立與對定義的審慎,讓她并未立刻附和或反駁。她微微側過頭,目光迎上江臨舟的視線,唇角彎起一個極淡的、帶着思索弧度的笑,聲音在夜風中清晰而平穩,像在陳述一個客觀現象:“‘特别’這個詞,本身就帶有很強的主觀篩選性。它更像是在龐大數據集中,某個個體或事件因符合特定參數阈值而被觀測者打上的臨時标簽。”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遠處模糊的星光,“就像我們尋找系外行星,在浩渺的光點中标記出那些存在淩星現象的恒星——它們并非本質不同,隻是在我們的觀測角度和篩選條件下,顯得‘特别’。”
她的回答理性、抽離,完美地避開了任何指向性,将“特别”解構成一個純粹的觀測者行為。然而,那看似客觀的闡述裡,卻巧妙地為“觀測者”和“篩選條件”留下了無限解讀的空間。
江臨舟深邃的眼眸裡掠過一絲極淡的、如同星芒閃爍般的光芒。他并未移開視線,反而更深地凝視着她,低沉的聲音接上了她抛出的邏輯鍊條,帶着一種近乎學術探讨的嚴謹:“主觀篩選,源于觀測者自身建立的坐标系。坐标系的維度、權重、原點設定,決定了最終哪些數據點會被标記為‘特别’。”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在她沉靜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那沉靜之下似乎蘊藏着更複雜的運算,“而一個穩定的、能夠持續輸出‘特别’标記的坐标系,其核心算法往往并非單一維度的價值評估。”
他沒有直接回應蔣哲的調侃,也沒有反駁蘇晚星的解構。他隻是順着她的邏輯,将“特别”更深地錨定在“觀測者坐标系”這個核心概念上。他提到了“核心算法”,提到了“非單一維度”,這些冰冷術語組成的屏障下,是遠比“高效”或“無懈可擊”更複雜、更難以言喻的内涵。
蘇晚星的心湖被精準地投入了一顆石子。她搭在欄杆上的手指停止了無意識的敲擊。他那句“核心算法往往并非單一維度的價值評估”,像一把鑰匙,輕輕旋開了她理性外殼下某個隐秘的開關。她想起了禮堂回廊裡他掙紮的眼神,花園小徑上他無聲的陪伴,舞池中他緊扣的手掌和驟然收緊的臂膀……這些瞬間,早已超越了任何“硬核價值”的冰冷評估。
她微微偏過頭,夜風将她一縷發絲吹得拂過臉頰。她沒有立刻回應,目光似乎重新投向了那片黯淡的星空,但焦點卻有些模糊。一個屬于水瓶座的、帶着探索欲的問題,在她腦海中清晰地成形。
“那麼,”她重新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目光也緩緩轉回,重新鎖住江臨舟沉靜的雙眼,“在你的坐标系裡,标記一個‘特别’的觀測點,其核心算法的容錯率是多少?”她的語氣帶着純粹的學術好奇,像是在請教一個複雜的模型參數,“畢竟,任何觀測都伴随噪聲和幹擾源。當原始數據流出現預期外的擾動,或者坐标點本身的信号出現異常波動時,這個‘特别’标記是會被優先保護性隔離進行深度分析,還是……會被直接移除出當前觀測集?”
她的問題像一道精心設計的測試題。用“容錯率”、“噪聲”、“異常波動”這些冰冷的術語,包裹着最核心的試探:當關系中出現意外或波折,他的“特别”标記,是傾向于堅持深入理解,還是輕易放棄?
風似乎在這一刻變大了些,吹得她墨綠色的裙擺獵獵作響。城市的燈火在江臨舟深邃的眼底明明滅滅,如同宇宙深處星雲的誕生與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