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風從天台一路跟随而下,帶着城市邊緣的微涼,穿行在清輝大學幽深的林蔭道上。巨大的法國梧桐枝葉交錯,将路燈的光線切割成細碎的光斑,灑在青石闆鋪就的小徑上。遠處舞廳的喧嚣早已被層層疊疊的綠意吸收,隻餘下蟲鳴唧唧,以及一行人說笑間鞋底擦過路面的輕微聲響。
人群自然地分散成幾個小簇。蔣哲和陳然還在熱烈讨論着剛才天台俯瞰的城市夜景,聲音在寂靜的林蔭道裡顯得格外清晰。林薇則纏着周子揚——江臨舟金融系的另一位好友,一個性格開朗、眼神犀利的男生——追問着他們系裡某個知名教授的八卦轶事。
蘇晚星和江臨舟落在了後面幾步。
兩人之間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既沒有刻意疏遠,也并非并肩同行。沉默流淌着,卻并非尴尬,而是帶着一種剛剛經曆過思想交鋒、彼此心照不宣後的沉靜餘韻。夜風拂過,帶來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也吹動她墨綠色絲絨裙擺的邊緣,輕輕掃過路旁低矮的冬青灌木,發出細微的窸窣聲。
蘇晚星的指尖還殘留着天台金屬欄杆冰涼的觸感,而江臨舟那句“基準源”的餘音,如同投入深海的探測器發出的獨特聲呐,依舊在她高度理性的思維海域裡回蕩,激起一圈圈精密而深刻的漣漪。她微微側目,餘光裡是他挺拔而沉默的側影,在斑駁的光影中行走,步履從容,卻仿佛自帶一個無形的、引力強大的場域。
前方,林薇清脆的笑聲突然拔高,她不知說了什麼,引得周子揚也哈哈大笑起來。周子揚一邊笑,一邊狀似無意地回頭,目光精準地掃過落在後面的兩人,那雙總是帶着點促狹笑意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格外明亮。
“喂,我說,”周子揚的聲音帶着笑意,刻意放大了幾分,顯然是說給所有人聽的,“你們覺不覺得今晚這空氣裡啊,飄着點不一樣的東西?”
走在他旁邊的夏晴——蘇晚星同寝室的好友,一個心思細膩、觀察力極強的女生——立刻心領神會。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細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帶着了然的笑意,也回頭看向蘇晚星和江臨舟,語氣溫溫柔柔,卻字字清晰:“嗯?你也感覺到了?我還以為是我錯覺呢。這林蔭道的氛圍,怎麼突然就……粉紅泡泡起來了?” 她故意拖長了“粉紅泡泡”四個字的尾音,帶着善意的調侃。
“噗——”林薇第一個沒忍住笑出聲,立刻用手捂住嘴,眼睛彎成了月牙,目光在蘇晚星和江臨舟之間來回掃射,充滿了看好戲的興奮。
蔣哲和陳然也停止了讨論,饒有興緻地轉過頭來,臉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
空氣瞬間變得微妙。
所有的目光,帶着善意的、好奇的、戲谑的,都聚焦在蘇晚星和江臨舟身上。林蔭道似乎更安靜了,連蟲鳴都識趣地壓低了幾分。
蘇晚星的心髒,在夏晴吐出“粉紅泡泡”四個字的瞬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捏了一下。一股陌生的熱意毫無預兆地竄上耳根,甚至臉頰。這種被當衆點破的、指向性明确的調侃,對她一貫冷靜自持的水瓶座理性而言,是一種全新的、帶着點失控感的體驗。
然而,理性幾乎是本能地接管了身體。她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臉上的表情更是波瀾不驚,甚至微微挑起了一邊眉毛,露出一個略帶無奈和“你們在胡說什麼”的表情。她看向夏晴,聲音平穩,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和坦然:“夏晴,你選修課是不是選了什麼‘校園情感氛圍學’?數據采樣點明顯不足,結論偏差太大。” 她甚至煞有介事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裡隻有樹葉、路燈、還有……嗯,幾隻很吵的夏蟬。” 她将“粉紅泡泡”輕巧地解構成一個不嚴謹的觀測結論,用專業術語築起了防禦工事。
幾乎在同一時間,身旁的江臨舟也開口了。他的反應更加直接,也更加冰冷。他甚至連目光都沒有完全轉向起哄的人群,隻是腳步微頓,側過臉,下颌線在樹影下繃出一道冷硬的弧度,聲音低沉而清晰地穿透夜色:“無聊。” 兩個字,言簡意赅,帶着他慣有的、拒人千裡的疏離感,如同給這場突如其來的玩笑潑了一盆冰水。
他否認得幹脆利落,甚至帶着一絲被打擾的不悅。那挺拔的身影散發出的氣場,瞬間讓蔣哲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
表面的否認滴水不漏。
然而,隻有蘇晚星自己知道,在剛才那短短的幾秒鐘裡,她的心跳頻率出現了一次顯著的、非周期性的異常躍升——就像她的天文儀器捕捉到一顆脈沖星突然爆發的強烈輻射。她搭在平闆邊緣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下,指尖微微陷入堅硬的金屬外殼。耳根處殘留的熱度,如同一個頑固的信号源,提醒着她那瞬間的生理性失序。
她眼角的餘光,清晰地捕捉到了江臨舟的反應。他那句“無聊”說得斬釘截鐵,姿态更是冷硬得無懈可擊。但就在他側臉、下颌繃緊的那一瞬間,蘇晚星敏銳地注意到,他插在西褲口袋裡的那隻手,似乎非常短暫地、極其細微地蜷縮了一下指節。這個動作快得如同儀器的誤觸發,稍縱即逝,卻沒能逃過她高度專注的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