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一拍茶幾站起來。
“想到了?”陸之銀說:“雖然沒有直接證據,可我懷疑林淞突然查我和這軟件有聯系。一定是有人通過監聽知道你是我的員工,才讓林淞查我。”
安然理好頭發,骨頭酥麻,手控制不住顫抖。
她拽起自己的包就走:“對不起,我自己處理。”
“回來。”陸之銀語氣冷靜,竟然有命令意味。并且還拉住了她的手腕。
安然掙脫不開,被陸之銀摁在沙發上。
陸之銀的氣息從頭頂噴灑而來。
窗外的陽光被陸之銀遮住。他覆在她身上,雙手摁住胳膊,力道不輕不重,既不讓她疼痛,也不容她掙紮開。
“聽着,我們是合作夥伴,說好的,你幫我解決我的事,我幫你解決你的事,你應該告訴我是誰幹的,我幫你處理。”
安然羞愧無比,不願意再讓陸之銀知道更多她家庭的瘋狂。
她已經知道是誰幹的,立即說:“這是我自己的事,麻煩你松開。”
“好啊。”
陸之銀竟然突然放開手,叉着腰站在她面前。
“可我幫你排查到了軟件,立了功,你是不是應該先報答我再離開?”
對抗的力氣突然消失,安然沒有防住,一個掙紮坐起來,速度太快,她有點尴尬。
兩個人瞪一會兒對方。
安然不想她的累贅家事變成與陸之銀之間的黏膩關聯:“我的事情很嚴重,你也被牽扯進來會很麻煩。”
陸之銀再次抓住她,“别走。”他放軟語氣:“你就當是幫我。我現在面臨的問題更麻煩,咱們兩個合作是我連累你,不是你連累我。”
安然站定一會兒。
陸之銀保持抓住她手腕的姿勢不動。
兩個人就像在客廳裡拍偶像劇似的。
安然洩了力氣。
不為别的,陸之銀是她的救命恩人,既然他這麼說,說明他的問題真的很大。
雖然很擔心陸之銀被拖累,可來不及做到完美,他怕陸之銀真的需要她。
相較于自身羞恥感,他更願意把陸之銀放在第一位。
陸之銀遞給她果汁。
剛才拉扯間,安然的胳膊被包背帶纏住,另一隻手腕撐在身後。
騰不開手,她腦袋一抽,幹脆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喝完才發覺不妥,不敢看他。
陸之銀自然而然地放下果汁,仿佛喂她喝東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陸之銀坐到她對面,談生意的腔調:“我先說我的狀況,我爸媽呢,想把我的公司弄垮,在我爺爺奶奶面前證明我沒本事,好把家業傳給我弟弟。”
安然瞬間驚奇。
她作為一個普通人,在關于陸家的新聞裡看到的隻有陸之銀,完全沒有他弟弟。
他家人既然偏心弟弟,為什麼不讓他在大衆面前露面?反而把陸之銀的社會形象搞得這麼完美?
安然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像是在看一個胡說八道的人。
她看到過太多陸父在節目或采訪中對陸之銀的關愛和提攜,忍不住懷疑陸之銀是不是有什麼癔症……
“是不是誤會……”
陸之銀幹脆地說:“不是誤會。”
陸之銀靠在沙發上,神情坦蕩:“我知道你不相信,這件事我說給趙明聲他也不會相信。你們都隻相信你們自己看到的。”
他瞬間變得低落。
安然不忍看到他失望的表情,忽略内心疑惑也要立即解釋:“我相信你!你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才能保得住公司,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就好了。”
陸之銀心内得意,表面上卻用奇異的眼神慢慢轉頭看向她,勾唇問:“你說什麼?”
安然重複一遍。
這陸之銀的耳朵不是很好。
陸之銀突然春風化雨般笑起來,抓住了她的小辮子:“你怎麼這麼向着我?”
一說到這個,安然就不敢和他對視,視線飄忽:“有嗎?”她幹笑兩聲,摸摸臉,掩飾尴尬。可小動作越多就越尴尬。
“有。”陸之銀并不想放過她。
“先說正事吧。”安然正襟危坐面向他,請求他轉移話題。
陸之銀突然過這邊坐着,挂着發現秘密後的調笑:“你先告訴我,你對我的底線到底在哪裡?怎麼我說什麼你都答應,你就不怕我是騙子?”
磁性的嗓音似乎問的不是關于合作的底線,而是某種更加旖旎的關系。
與陸之銀如此接近,安然的身體控制不住開始發抖。
夠開心、夠傷心、夠難受,所有超出阈值的情緒,她的身體都會發抖,直到心情平靜。
陸之銀發現她的變化,立刻壓下眉頭,攥住她的手腕:“你怎麼了?”
他當然猜到是自己的原因,坐得離安然遠了點。
陸之銀雙手舉起,凜然正色保證:“你放心,我不會再靠近你,咱們遠遠地說話,好不好?”
暧昧的殼一擊即碎,氛圍頓時降到冰點。
陸之銀誤會安然介意他的接近。
畢竟那天晚上在江邊,安然說過,讨厭别人的接近。
他現在很懊悔,還在不停保證:“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安然很失望,卻無法言說。
她隻是激動陸之銀的接近……
陸之銀眼底的疏離和刻意的安慰深深打擊到了她。
可這種問題沒有辦法解釋,安然隻能接受他的誤會。
畢竟她不能拽過陸之銀說:“我其實是因為高興你的接近才發抖,你繼續坐過來吧。”
這太離奇了。
“你先平靜一下,我去給你拿點零食。”陸之銀試探着說:“需要我進房間呆着嗎?你如果不喜歡,我們可以打電話聊。”
“不用。”安然說。
有病真麻煩。
她知道陸之銀在好心好意地照顧她的情緒,可在她愛亂想的腦子裡,這是一種嫌棄。
快快好吧,安然,就當是為了更爽地暗戀陸之銀。
兩人把心情收拾好,花了半小時,然後繼續聊天。
陸之銀大大方方提出需求:“我需要你繼續裝我女朋友,而你的事,則由我來解決。”
安然的心揪起來,細長的手指絞起衣擺:“你媽媽已經懷疑我有病,我的存在會不會不能幫你,反而害了你……”
“沒關系,我會隐瞞,我真的沒有更合适的人選。”
陸之銀如此堅定,讓安然的眼睛亮起來:“好。”
陸之銀做了一次幾乎不可查的悠長的深呼吸,繼續說他的條件:“我會幫你查清楚你父母從哪裡弄來的竊聽軟件,以此來幫你擺脫他們的糾纏。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需要?”
安然看向他,眼神中充斥不可置信:“原來你已經猜到了……”
陸之銀沒有絲毫躲閃,眼神直白而真誠:“沒錯,恕我直言,我調查過你,我直到你父母能做到何種程度,往你的手機裡安裝竊聽軟件,在他們的底線之上。”
對視片刻,陸之銀的眼睛開始充斥着抱歉。
面對安然,他有着極強烈的不确定感。
這個從十歲開始貫穿他生活軌迹的人,終于和他有了現實中的聯系,他怕稍一用力就碎掉。
可他看到她過得不好,根本控制不住想要拯救她的心。
這個念頭就像融進血液裡的物質,隻要他還有呼吸,就做不到冷眼旁觀。
“對不起,我擅作主張,以後不會了。”
安然心下一軟,語氣有些急切:“沒關系。我是你的員工,為了保證不發生員工自殺這種影響不好的事件,你作為老闆,調查我的背景是應該的。”
陸之銀慌忙坐近了些,急地解釋:“不是因為這個,如果我在意這件事,為什麼邀請你入職呢?”
安然也隻是拿自己開了個玩笑,沒想到非但沒有緩解氣氛,還讓陸之銀更着急了,她不知所措。
他們的膝蓋隻剩下兩個拳頭距離,安然快速撩兩下頭發,平定心情,害怕把陸之銀再次吓走,語氣裝作不經意:“那……那是因為什麼?”
陸之銀不說話。
直接說:“是因為關心你”,會把她吓到。
過了一會兒他說:“算了,說說你的要求吧。”
暗戀中的下位者隻是掩蓋情緒就花費了多半力氣。
如此近距離接觸,安然根本沒有精力發現陸之銀話中的猶豫。
她第一次對外人敞開心扉,咳了一聲,聲音發澀:“我父母總騷擾我前老闆,他們給你打電話是想求你改我工資卡,把我的工資打進他們卡裡。”
陸之銀側坐在沙發上面對安然,專心看她的眉眼,聲音柔和:“為什麼?”
安然搖頭,垂下腦袋:“說不清。”
她喝了一口果汁:“你隻要不接他們電話就可以。其他的任何事都不用做。”
陸之銀偏頭:“你的要求隻有這麼簡單?”
安然:“對呀,不然呢?”
陸之銀指着電腦屏幕:“不需要我幫你調查是誰幫你父母監聽你?”
安然随意地說:“無所謂,無非是趁我睡覺拿去手機店裝上的軟件,我爸媽身邊沒有這麼厲害的人。”
看到她平靜外表下閃爍着痛苦的眼睛,陸之銀說不出話。
熟悉的神情他曾在鏡子裡見過。
當它出現在自己臉上時,他心境堅毅,除了發誓要沖出去,沒有别的心情。可當他在安然臉上看到同樣神情,他無比憋悶,情緒沉重,如同自己受了更大的打擊。
這種差别可能是因為女孩子皮膚嬌弱,安然看起來有些小動物似的可憐,可能是因為第三視角本該如此,也可能是有别的原因。
陸之銀捏過安然的手,三個手指搭上脈搏。
“你幹什麼?”安然驚恐地看向他。
陸之銀喃喃自語。
一分鐘後:
“脈搏每分鐘七十下,很健康。提到他們對你做的事,你并沒有特别大的情緒起伏,那你……”
“那我為什麼能到跳江這個地步?”安然突然鎮定。
陸之銀詫異。
安然笑着整理頭發,直視他充滿疑惑的眼睛:“我以為我接受了這一切,所以主動選擇結束這一世。順便把後悔的原因也告訴你,當冰冷的河水包圍我,我呼吸不暢時,我恍然大悟,我竟然不是想死,而是帶有懲罰我父母的色彩。換句話說,我并非為了結束這一生才跳江,而是想讓我的父母後悔。我覺得這太不值得了,所以我拼命上浮,抓住了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