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森哲家族和唐珈家族的角鬥場裡,不屬于任何一方勢力的滅滅維維,才會心無旁骛的去幫助每一隻蟲。
其實更簡單一點,讓蟲下意識去相信他會這麼好心的理由,就是是連滅滅維維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舉動。
他在宴會廳裡被瑰拉兩次撞倒,卻兩次都伸手墊在瑰拉的腦後。
蟲們将這種下意識伸出手的行為,解釋為該蟲對别蟲即将遭受的苦難而産生的悲憫,是可貴的恻隐之心。
如果這樣的行為,不能解釋滅滅維維是善良、富有同理心的蟲,那維蓮和伊娜娜,還能向誰求助呢?
維蓮和伊娜娜坐在車内,從車窗伸出腦袋,熱切地、慶幸地朝滅滅維維揮手。而唐珈站在車門邊,沉默不語。
瑰拉和月潋看出唐珈想要對滅滅維維說什麼,但他們不想要滅滅維維再陷入這趟渾水中。
埃森哲家族和唐家,兩個家族彼此吞噬依靠的扭曲關系不應該牽扯進一隻無辜的蟲。
滅滅維維彎腰牽起他們的手,他們的手心相貼,可以感知到滅滅維維手心上深深淺淺的傷痕。
灰白色的手,隻有這些傷痕是溫溫的熱。
一隻蟲的情緒波動要有多大,才能從他的眼睛裡窺見他的情感?
他們是沒法知曉滅滅維維的情緒的,這樣内斂的雄蟲,幾乎将自己所有的情緒都收斂于細胞中。
他的情感沒有波動,一句話也不說,輕輕搖晃他們的手,然後松開,堅定地轉身走向唐珈。
瑰拉怔愣,月潋垂頭,手掌按壓上腹部,在肋骨之下肚臍之上的這片區域,與憤怒相關的太陽神經叢就在那裡。
唐珈憋了太久,這些話不能同維蓮他們說,會讓他們擔心。也不能告訴月潋他們,他不想叫月潋看笑話。
在場的所有蟲裡,隻能向滅滅維維傾訴他的困惑。
滅滅維維的身高比大部分雄蟲都要高,唐珈拽住他的手,擡頭,殷殷地開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啊,明明不想這麼幹的?”
“反抗不了自己的家族,就應該向我發脾氣嗎!他說我憑什麼要拒絕他,我怎麼就不能拒絕他!”
唐珈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因憤怒而尖銳的聲音。
“雌父雄父總說,我一定要娶一個好雌君,他不需要長得好看脾氣溫和,也不需要對我好,隻需要有一個好家世……”
“他們說,埃森哲配不上我,他的家族勢微,隻能做我的雌侍……這太荒謬了,什麼配不配的,這個世界是什麼消消樂嗎!?”
“我不想要這些,我不想成為誰的雄主,也不想和那群蠢貨雄蟲讨論雌蟲怎麼怎麼樣,我想要他們看得起我……”
“我不想每去一個宴會,他們就指着我說,他是唐家的雄子,是誰的雄主。我不要聽到這些!”
“他憑什麼看不起我!為什麼要這麼說我……那些雌蟲憑什麼!”
滅滅維維安靜地注視他,盡管唐珈被他的雌父雄父保護得很好,也有太多無法訴之于口的委屈。
埃森哲無法反抗家族的逼迫,轉而讓唐珈來承擔這一切後果的行為,讓唐珈覺得羞惱和迷惘。
他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這些委屈,就像對于抖動的雙腿和流淚的雙眼一樣,讓他無能為力。
“埃森哲說我很适合結婚,我很生氣。盡管他誇我漂亮、聰慧,有天賦、身家好,可我還是很生氣。”
“他又說我很值得去愛,愛情玩樂就是雄蟲的全部,我說放他雌的狗屁,我聽不得這些話。”
唐珈抹了把眼淚,眼睛和鼻頭都紅透了。他伸手比劃,哽咽道:“雌父雄父說,親愛的,沒有蟲能獨善其身,尤其是雄蟲,你必須娶得好。可我真的受不了……”
“隻要雄蟲和雌蟲的身份不對等,就一定會出現一方嗟磨另一方的現象。地位低的,永遠隻是地位高的一個可選擇的玩物。”
唐珈雙手握住滅滅維維的手,慢慢地蹲在地上,将滅滅維維的手背,貼在額頭上。
“滅滅維維,我真的好怕……隻要我還活着,我就會一直害怕這些。我的雌君會在宴會上丢下我嗎?會把其他雄蟲帶到家裡來嗎?會嫌棄我嗎?”
“我真是太好面子了,嗚嗚嗚,我不想丢臉……就連剛才那種情況,我想的都是我要丢臉了……”
滅滅維維也蹲下來,他年齡不大,經曆得還沒有唐珈多,根本就安慰不了唐珈。
唐珈的淚水落在他的手背上,順着手背滑到手心,鹹濕的水漬刺得手心一陣搔癢。
片刻後,唐珈擡頭,抿嘴,拿出手帕,不好意思地擦拭他的手。滅滅維維單手撐臉,歪頭看他。
他們一起蹲在霧粉色的牆角邊,陰天正午的溫度總是這麼合适,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好。
維蓮和伊娜娜坐立不安,他們的家族勢力不大,月潋這種身份的蟲,他們是一句話都不敢和他說。
月潋其實沒有等得不耐煩,他臉就長這樣,不管做什麼表情都是一副陰沉樣。
唐珈聲音壓得很低,不敢說得太大聲,雌蟲的耳朵很好,他不想别的蟲聽見他說的話。
“滅滅維維……你為什麼要來這裡,你不應該來的……”
滅滅維維剛想指月潋,說是他逼自己來的,但轉念一想,唐珈說的不是他為什麼要來參加這個宴會。
唐珈和越西虔說了一樣的話,他們都想叫他回家,可是滅滅維維現在還沒找到,他在這個世界上的家在哪裡。
他沒有過去,永遠也找不到編造的那個家在哪裡。
唐珈擡眼瞥了眼他,滅滅維維從山角落裡出來,來到帝國首都,最繁榮的城市黑須摩,世界正在他眼前,自行展開。
“……這裡的一切,超出了你的想象嗎?”
滅滅維維搖頭,唐珈看着他側頭看向遠處,在這個山腰,一眼看過去,隻有霧,大片大片的薄霧。
他又轉頭,平靜地注視唐珈。唐珈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眼眶裡包着一團淚,什麼啊,聽見别蟲的訴苦也能做到這麼平靜嗎?
“沒有,隻是…想…繼續…活,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