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太平淡,滅滅維維沒有什麼大道理要講,一隻蟲不想死,那就是想繼續活,這個邏輯很簡單。
淚水落了下來,唐珈連連搖頭,他想不明白,這樣簡單的道理,他就是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自己說的這些怎麼能夠和生死聯系起來,也不明白做一點點不喜歡的事,就是殺死一點點自我。
滅滅維維靜靜地注視唐珈,成為附庸玩物等于丢臉,丢臉等于自殺,不想丢臉等于想活。
他的思維兩點一線,固執得就像大海,無論什麼力量不能夠讓大海的起伏停歇,即使是星球内部的熱力學活動和岩石圈的運動也不能。
唐珈心中用玩偶和花束堆成的高山,悄無聲息地塌了一角。
他悲傷地慨歎,為什麼要同滅滅維維說這些呀?滅滅維維的思緒就像蜿蜒的愛侬山脈,摸不着頭腦,徒增煩惱。
*
塞西拉自滅滅維維從宴會回來後,就格外黏他。之前表現得再喜歡滅滅維維,也不會沒有分寸。
但現在,放學回家的文瑞恩和涞浦卡對視一眼,不忍直視地看向湊在滅滅維維面前沒話硬說的塞西拉。
親王府是一座城堡,城堡外是一大片草地,地上有幾條窄窄的小溪。滅滅維維蹲在小溪邊刷蟲網,塞西拉捧着水果不停地和他說話。
蟲網上全是唐家雄子迎娶帝國首富雌子的新聞,唐珈的姓名也變成了首富雌子的雄主。
唐家不過中等家族,這場婚姻,算得上是攀高枝。滅滅維維默默數着這些報道中,唐珈這個名字出現的次數。
他想唐珈恐懼的一切,都在這場婚姻中逐一體現。
結婚典禮進行到最後一步,直播攝像頭對準唐珈。滅滅維維指尖輕點光屏上,唐珈的笑容。
雨點掉落,打穿懸浮的虛拟光屏。滅滅維維擡頭,睜大雙眼,天上白一塊烏一塊,雨水被攢成一大滴一大滴才落下。
下雨了,他愣愣地想。又後知後覺回過神,唐珈那邊應該也下雨了吧。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不是悲傷,雨就掉了下來。
“下雨了!”
“喂,要不要傘啊!”
端腦彈了個視頻窗出來,文瑞恩和涞浦卡沖他們大喊,塞西拉擺手,滅滅維維還在發呆。
西格裡芬的生日宴會後,月潋和德茲聊了很久,從下午聊到天泛白。
他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隻是從那天後,月潋和德茲好像放棄了什麼。他隐隐約約感覺到,自己不再被推着走。
要幹什麼呢?他不知道。滅滅維維突然想起什麼,手指在端腦上上下滑動。
他學蟲族語的進度很慢,但智械的上手速度卻很快。
滅滅維維掏出自己的小本子,翻開某一頁,拍照,發給唐珈。
滅滅維維做這些事沒有一點遮掩的意思,塞西拉蹲在他身邊,看清了那上面的字,心裡沒有任何想法。
滅滅維維扭頭,和塞西拉對視,雨水從他們視線的中間掉落。塞西拉看着他,不自覺地就露出笑容。
“要回去嗎?”
滅滅維維點頭,從塞西拉的手中接過果盤,一隻蟲走在前面,跨過溪流,擡手接雨。
越走越快,然後突然停在原地,轉身,安靜地看着和他有一段距離的塞西拉,等他走近,再轉身,蹦蹦跳跳地向前走。
草地開闊,風流動的形态可以在草浪上得到體現。雨點降落無聲,砸在蟲的身上。
塞西拉晃神,雨點的重量,就像他幼時争搶的豆子罐頭被打翻,一顆腌制好的豆子正好砸在他身上。
這樣的蟲……塞西拉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還會有這樣的雄蟲,靜谧的、無聲的,或許消失都不會被察覺。
塞西拉看着他跳躍的發絲,紅磚尖塔白牆城堡下,滅滅維維的身影小得就像那顆濺在他身上的豆子。
他真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嗎?塞西拉不确定,天大地大,竟找不到有關滅滅維維的任何資料。
唐珈的端腦一直靜音,直到天轉黑,他和他的雌君易逢來回到“家”中,才看到滅滅維維發來的消息。
易逢來在洗澡,唐珈坐在床邊,他點開滅滅維維發來照片,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但四個角上各畫了一隻小小鳥。
滅滅維維真的很可愛,唐珈彎彎眼。
檔案庫裡找不到滅滅維維的身份證明,沒有這份證明,他一直沒法注冊各種信息賬号。
端腦用的是遊客賬号,他怕唐珈把他發的這條消息當騷擾短信,就在本子上,小小鳥邊依次寫下自己的名字。
唐珈把圖片擴大,一字一句地默讀滅滅維維寫下的話。
[雄蟲是什麼樣的?雌蟲又是什麼樣的?我都不清楚,對于這個社會,我一竅不通。但我想如果你是雌蟲,經曆這樣的事,你還是會不開心,所以這不是性别的問題。]
[是你自己想要跑出來,流淚的根本是你不願意。當你認可自己的價值時,别蟲将你的價值劃分到為另一隻蟲或事上,比如說為好雌君、結婚,你肯定會生氣。這是你的價值,全為你自己、獨屬于自己的價值,你不生氣才奇怪。]
[不過你們上層階級裡的雌雄社會到底是什麼樣的?普通蟲裡又是什麼樣的?如果你能切身去體會,你會發現社會其實被劃分成好幾種了嗎?這不是性别的問題,是地位的問題。]
[可是往小了看,就婚姻關系中,處于同一家世的雌雄蟲,往往相敬如賓。而若是普通家庭,雄蟲一定會折磨雌蟲,這又成了性别問題。]
[雄主是什麼?雌君、雌侍、雌奴,這些又是什麼?那是你的全部嗎?我不明白,唐珈。痛苦是文學的根源,唐珈,你寫文吧,把你的痛苦,我的困惑,都丢給社會來評判。]
這張紙上有很多墨團,還有些句子被劃掉。一句話裡大半都被修修改改,光是看着這張紙,就能感受到握筆的蟲有多困惑和糾結。
唐珈有些惱怒,他想滅滅維維怎麼能這樣,自顧自地書寫困惑,一句話也不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