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拉跟在他身邊,輕聲開口,聲音艱澀。滅滅維維這麼年輕,又是雄蟲,他想要的,誰會不給他呢。
可他什麼也沒有,找不到想要的東西,看不見前進的方向,一無所有,連過往也一片空白。
工廠裡機床正在運作,噼裡啪啦如暴雨前天空中的轟鳴。直腸型異獸穿梭在黑土上,啄食掉落的棉籽。
滅滅維維轉身看向他們,在他們眼裡,他的動作像是掉了幀,一卡一頓,色彩驟然褪去。
他回望的動作明明看上去這麼無助,全身上下卻透露出不要來幫助我的訊息。
塞西拉和瑰拉呼吸一窒,心裡酸酸的,他們終于明白,滅滅維維盡管是無力的,卻也不會依靠别蟲。
“你又何必這麼做,是想要我們同情你嗎!”
尖銳刻薄的聲音傳到滅滅維維耳邊,他遲緩地眨眼,反應片刻,朝向發聲處。
“我們同情你,誰來同情我們啊!你可是雄蟲,生來就享受好日子的雄蟲!”
缺了一支胳膊的工蟲憤怒地開口,地裡幹活的蟲基本上都穿得短袖,他穿長袖,空蕩蕩的衣袖随着他身軀的震動而飄動。
“天啊,你在幹什麼!”
“别說了,卡德加!”
旁邊的蟲拽住卡德加,一句接一句地勸着,時不時瞟一眼滅滅維維,惴惴不安。
他們害怕滅滅維維生氣,卡德加的語氣并不友好。
“閣、閣下,他不是故意要針對您的,他隻是、隻是對雄蟲有一點點偏見……您瞧他的手,年輕的時候被他的雄主硬生生給打斷的……所以他不是……”
“沒關系。”
滅滅維維沒聽他們說完,他打斷他們的話,脫下手套,擡手。
周圍的蟲以為他要打卡德加一耳光,有些說不出的失望,不忍心地閉上眼,不想目睹這種讓卡德加難堪的場面。
卡德加鼓着眼,站在原地沒動,直愣愣地瞪着他。
滅滅維維仰頭,手掌輕放在他臉上,他說:“謝謝你。”
卡德加怔愣,周圍的工蟲也發起愣來。滅滅維維歪頭,收回手,他有些困惑,卡德加為什麼在發呆。
是手碰臉的這個動作吧,滅滅維維才回過神,他的動作對這些蟲來說有點難以理解。
滅滅維維難得的有些心虛,可是卡德加的臉在抖,他下意識就把手蓋上去了。
滅滅維維欲蓋彌彰:“不要…傷心。”
滅滅維維倒打一耙,明眼蟲都知道傷心的蟲是他自己。
卡德加眼眶裡立馬凝聚起團團淚水,渾濁的眼睛更渾濁。他的雙唇顫抖着,發出斷斷續續地聲音:“你、你是……”
卡德加咬牙,把剩下的話咽回肚子裡,擡手狠狠擦眼。他看向滅滅維維,千言萬語化作的灰塵飄向他們對視的眼神之間。
滅滅維維莫名的,從卡德加泛黃的眼白裡,感受到大地的裂縫。這種感覺熟悉得讓滅滅維維大腦瘋狂運轉。
他們對視着發呆,而周圍的工蟲們看得清清楚楚,他們看見滅滅維維,隻是純粹的為了撫平痛苦的舉動。
就像和别蟲一起摔倒時,下意識護住對方的行為一樣的好心。
“真是隻好心的蟲啊……”
“是啊,善良的蟲,很少見了……”
喟歎的言語浮在空中,一絲一縷,細細地鑽進他的耳中。滅滅維維理解不了,但很快他們又開啟了新話題。
臨近傍晚,遠處的天上有一抹淺淺的紫色,工蟲們向他道别,前往食堂的路上歡聲笑語。
“今天真是好運,和一隻脾氣好的雄蟲聊了這麼多的天……”
“有蟲陪着聊天,感覺日子都有盼頭了……”
那是滅滅維維帶來的,艱難維持生計的生活中,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诶卡德加!你下次别這麼說話了,得虧那位閣下脾氣好,不在意……”
卡德加一言不發,手緊緊捏住空蕩蕩的衣袖,垂頭,一言不發。卡德加一向是這個性子,開口的蟲不在意,繼續說。
滅滅維維還在看他們,他還在思考,思考什麼,自己也說不上來。
公益性工廠的酬薪不高,如果不是實在找不到工作,或是身體缺陷,他們也不會來這裡做工。
卡德加……他讓他們開心了嗎?滅滅維維不清楚。
塞西拉和瑰拉一左一右地牽起他的手,滅滅維維以為會從他們嘴裡聽到一句“做得好。”之類的話。
他們從不吝啬誇贊他,可他們沒有說話,兩隻溫熱的手握住他的手,安靜地走向種植廠大門。
天地被刨開,月光和星光就順勢露了出來。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可滅滅維維覺得很舒服,心很甯靜安然,不再為不知道的事而迷茫。
得到片刻喘息的,裡面必定包含他。滅滅維維握緊他們的手,擡頭望向遠處,看門獸的吠叫聲很近了,這一天過得開心嗎?
像是46389在問,又像是天幕下垂時傳來的低語,很熟悉,滅滅維維卻不記得。
*
滅滅維維每一天的行程都被安排的滿滿當當,到一月份,接近大平日,他差不多把黑須摩逛遍了。
黑須摩緯度偏高,一月份基本上天天都在下雪。滅滅維維不常見雪,他家那裡隻有夏冬兩季,但冬天不會下雪。
塞西拉又接了護工的活,跑完這個醫院就跑下個醫院,不能經常來陪他。
瑰拉用多年的積蓄在市中心邊邊買了套小公寓,他跟在西格裡芬身邊多年,基本上是和社會脫節的狀态。
幹脆在網上開了個手工玩偶小店,賣些自己做的小布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