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貞帶着幾分好奇跟着赦月來到了他在長安的‘家’,興化坊裡最靠裡的一處院落。
宅子不大,但觀望其門頭,倒有幾分雅緻,‘薛宅’兩字,還是新的。
李貞知曉,興化坊裡的住戶非富即貴,但也不乏一夕之間就傾覆身家的浪蕩子,是以這裡面的屋宅地契買進賣出是常有的事。
李貞跟在赦月一旁,往内院走着,邊走邊将這院子打量了個七八,罷了忍不住問了一句,“這是你剛買下的?”
赦月一笑,直道:“你覺得怎麼樣?”
李貞不置可否,他覺得怎麼樣又能怎麼樣,又不是給他買的,再想想他江夏王府被抄了家,他如今可是無片瓦遮身啊。
剛進内院的大門,便迎上一個年紀稍長些的侍從來,着一身唐裝,是唐人宅院裡常見的管家打扮,但面容樣貌,無疑是狼族人。
那人看了李貞一眼,開口便是以狼族語與赦月說話,其态度更是對赦月恭敬有加,顯然是知曉赦月身份的。
李貞别過頭去,不去聽兩人說話,聽也是聽不懂的,隻是好奇,眼下這長安城裡,風頭甚緊,赦月又是如何如此迅速地買宅子安插人手的。
一眼望去,院子裡來來回回的人,有唐人,有漠北人,倒也不稀奇,隻因這是讓四海來朝的長安城。
李貞猜測,這院子裡的仆從,除了幾個心腹之外,怕都以為赦月是什麼異族來的客商呢,否則,他們怎麼敢在漠北狼王的眼皮子底下端茶送水。
“李貞……”
李貞回神,是赦月在叫他。
“你在這處,有什麼需要的,盡管找彌射。”
叫彌射的管家對着李貞微微欠身,以漢人的話口稱一聲:“李公子。”
李貞在原地愣了一瞬,他有點好奇,赦月會怎樣給他的心腹解釋自己的來曆,實話實話麼?他不知如何回應,便先行離開了原地。
赦月跟在身後,話音追了上來,“你先歇着,彌射會再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李貞卻道:“不必了,時辰還早,我又不在這兒過夜,等這風頭一過,我便走,你去忙你的。”
赦月再開口,卻是族語,不知在跟彌射交代什麼。
李貞進了路上遇到的最近的一處廳堂,很快便有仆從送了熱水進來,他本不想洗的,可他方才無意間看了一眼銅鏡中的自己,黑黢黢的臉,還有先前在熙攘的人群中擠掉一半的假須,一點都不好看,再想到一身唐人打扮的赦月是那樣的英姿挺拔氣宇軒昂...
熱水過後,很快也就到了用飯的時辰,赦月是跟随飯菜一道上桌的。
李貞已然恢複了本來的面貌,見赦月看向自己的次數多了,忙解釋道:“那個假須黏在臉上,刺癢的慌,我先取下來…”
兩人便就用飯,李貞瞧見赦月舉筷的怪異姿勢,強忍住了笑。
在駱駝泉時,他曾教過赦月怎樣使筷,但這人就是學不會,那樣大的一隻手,捏住一雙小巧的筷子,卻如捏着個燙手的山藥一般。
想起了駱駝泉,李貞一顆心又沉了起來,轉而低首扒起飯來。
“不合胃口嗎?”
李貞聞言擡首,正對上赦月一雙眼眸,他搖搖頭,滿桌皆是他愛吃的。
忽而他有了一個很大膽很不肖的念頭,若是他能忘了父親的死,那該多好!
“今日我去大慈恩寺,帶出了一個人,我的弟弟,李觀。”
赦月明白李貞的話,他二人可以暫且将仇怨擱在一旁,但旁人不行,便道:“你要殺我,我等着就是,他要殺我,那得看他的本事。”
“……”
李貞隻好再次低首扒飯。
這一頓飯吃完,天色也不早了,可李貞仍舊是出不去。
武昭儀在大慈恩寺遇刺,不算小事,可俨然聖上關心心切,眼看着天都黑了,外間還是各處戒嚴。
縱然李貞心急如焚,卻也不敢冒險出去,京兆府的官差們捉個刺客可不及捉個他功勞來的大。
夜已深了,滿院的仆從都睡下了,李貞于客房裡的桌旁靜靜坐着,他不去睡下,赦月也隻好陪他一起坐着。
“你去歇着吧,我就在這兒,我不困,天一亮,我就走。”李貞再次開了口。
赦月不為所動。
李貞無奈,隻好又道:“那好,一起去歇着。”他說罷,便起身往牆邊的太師椅走去。
赦月将人一把拽住,“你睡床,我去睡那邊。”
李貞見赦月已然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太師椅前,又好氣又好笑,一把年紀的男人了,怎麼還是這副樣子,可是…自己萬般不舍的,不正是這副樣子的赦月麼?
李貞和衣倒在了軟榻上,睡肯定是睡不着的,隻得閉上眼休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外間有嘈雜的人聲傳了進來。兩人幾乎是同時翻身而起的,聞聲竟是官差正在挨家挨戶的搜人。
李貞忙跳下床,抓起刀架上的彎刀握在了手裡,卻見赦月三兩步逼上前來。
“……”李貞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人一把推到了床上。
赦月三兩下拔了李貞的衣衫鞋襪扔了一地,又摘了他幞頭,連同彎刀一并塞到了錦被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