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貞竟然少見的起得晚了。
他是睜眼看見滿床的淩亂,才想起昨夜與赦月以命相搏的一幕幕來的,還有那人溫柔又笃定的那句話。
不管你還要不要,我都守。
李貞邊穿衣邊憤憤地想着,要守就守着吧,唇角卻忍不在溫柔上揚。
剛下了床,便有敲門聲響起,李貞心驚,他現在還不想看見赦月的那張臉呢,隻得悶聲說一聲‘進’,索性進來的是一名端着熱水的仆從。
李貞放寬心,随即又想到,莫不是這人聽到自己起床了,那得在門外聽多久啊。
那仆從也不說話,隻輕手輕腳放下熱水,便就踱到床邊去整理床榻,其間沒少偷眼看李貞一張臉。
李貞任他看,洗罷了臉,想将人支開便于自己喬裝,便道:“你出去吧。”
那仆從放下手裡的活,邊往出退,口中邊道:“是,夫人。”
李貞僵在原地,夫人?好似,昨晚是有幾個仆從随着管家彌射一道進屋來着,他們聽到赦月對着官兵說,自己是他的夫人,還……
李貞一把按住桌角,一雙腿瞬間軟了,這鬼地方,萬萬不能再來……
他很快便再次喬裝成了個黑面漢子,想趁人不注意,溜将出去。
但這大清早的薛宅好生熱鬧,剛打開門,就能看見數個仆從在向着他這處張望着,不用想,‘男夫人’一說應是已經長了腿了。
李貞心一橫,大步踏出門檻,昂首挺胸走得氣勢非凡,左右他這會兒也不是以真面目示人的,你們認為我是你們主子的夫人,那就讓你們好生看看,夫人這張臉是如何的國色天香!
“李公子…”
長廊之上,有人叫住了李貞,正是管家彌射。
彌射看向李貞的眼神也很複雜,李貞被看得發毛,脫口而出:“我不是…”
诶,解釋什麼,難不成漠北狼王的心腹還真會以為自己的主子會堂而皇之的擁着個男夫人?
彌射隻是微微錯愕,他自是不信什麼‘男夫人’,也知昨晚的狼主宿在何處,可他也是真真切切看見了狼主的…嘴就印在了眼前這人的額前,昨晚燈火暗淡,他沒看清榻上人的姿容,但隐約不是凡俗之姿。
李貞眼見四下無人,便詢問道:“你應當知曉我是哪個李公子罷?”
彌射亦很坦誠,以微微欠身做了回答。
他是四年前來到這長安城的,江夏王府裡的那位,他并未真正見過,但若駱駝泉邊兩人出雙入對的傳聞是真的,那這世上值得狼主如此對待的李姓公子,不會再有第二個。
李貞繼續問道:“你并不是出身薛族的罷?”
彌射回答:“我出身漠北小部落,不足挂齒。”
七年前,薛族大亂,亂勢很快便延襲了整個漠北,他在帶領着哥羅氏族衆躲避亂戰的途中,不幸被另一個部落趁機吞并,家人盡數喪命,所幸為路過的狼主所救,這才保全了這條命。
“你雖不是出身薛族,卻也是漠北人,不恨唐人?不恨我嗎?”
彌射搖搖頭,他現下孤身一人,什麼恩怨也早已與他無關,自四年前來到這長安城後,便奉命留在了這裡,替主子打理着生意來往,從無到有,積少成多,直至不久前剛置辦了這處宅子。
漠北風霜已是昨日雲煙,他已習慣了這大唐都城的繁華,于他而言,為主子盡忠,在哪裡都是一樣的,他道:“李公子,早飯和馬車都已備好了,用過飯後,可送您回去。”
李貞也沒扭捏,他當下落腳在何處,赦月怎會不知,他道:“早飯不必了,馬車,多謝。”
*
回到固元堂的時候,防風正在開鋪子的前門,喬伯和李觀則在後院裡用早飯。
老者無事人一般,顯然未将這點子波折放在眼裡,見李貞回來了,忙起身招呼用飯,還将飯桌留給了兄弟二人。
倒是李觀,被吓得不輕,一眼瞧見李貞,才又像回過魂來一般。
“兄長,你昨夜人在何處,我擔心死了。”
李貞坐下身,才道:“躲在了一個朋友家中,無礙。”
李觀自然深信不疑,他雖自小和他這位兄長脾性不對,但他從不懷疑這人的手段,即便落魄如此,能有一兩個甘願舍命相救的朋友,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便是這滕王的暗樁,不就被兄長使喚得恰如其分嗎。
實則,在很幼小的時候,李觀還是很粘這個年長他五歲的兄長的,可漸漸地,二人之間的冷淡多過了友好。待他年歲稍長些,也才漸漸知曉,他對李貞的介懷,大抵是因這人太過耀眼,畢竟,在謀逆案事發的前兩三年裡,李貞的名号早已蓋過了整個江夏王府。
李貞看着李觀面上的如有所思,好奇問道:“怎麼了,昨夜沒睡好嗎?”
李觀忙搖了搖頭,轉而問道:“兄長,這滕王的暗樁應當不止這點人手吧,我問了那老伯,他也不與我講。”
“不該打聽的别打聽,你看人喬伯,知道你我要私話,就先走了,這樣的人才能活得久。”
李觀點頭稱是,又道:“兄長,我還有一事挂在心上...”
李貞看見弟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下了然,直道:“靈珠的事,我會留心的,你先顧好自己,這幾日就在這屋裡待着,哪兒也别去。”
李觀“嗯”了一聲,重重點頭,“我聽兄長的,武安公一時糊塗,将這長安城鬧了個天翻地覆,可靈珠是無辜的。”
李貞心道,薛萬徹謀反,那是人證物證俱在的事實,不容置哙,薛靈珠本就是罪臣之女,若不是她及時與父親撇清了幹系,又看在她母親丹陽公主的面子上,一條小命都不見得能保住。
要說無辜,誰能有他江夏王府無辜,就因為房遺愛的一句無憑無據的攀咬,就那麼定了罪,荒不荒唐!
“怎的,聖駕面前,你還要去為武安公的女兒喊冤?”
李觀一哂,“那倒不是,就是靈珠她一個姑娘家,被扔在教坊那等地方,我哪能放心呢…”
“那女娃被她娘寵得無法無天,正好也在那裡受教受教,免得他日你二人真成了婚,我怕你管不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