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聽聞兄長要假楊遠山的手去撈人,不禁稱奇,這楊遠山是武昭儀母族的人,按照輩分,該叫武昭儀一聲表姐,可自家兄長向來和武昭儀走得不近,怎麼與此人還有交情呢?
面對李觀的疑問,忙着寫信的李貞頭也不擡,隻淡淡幾個字,“并無交情。”
“那你為何要假他的手?”
李貞笑了笑,“交情算什麼,哪有把柄好使。”
李觀恍然大悟,他沒有兄長聰明,但也不是笨人,不禁莞爾道:“這楊遠山是朝中新貴,一年前才卸任了洛州司馬,前來長安赴任,這太常卿也是剛坐上去的,這個節骨眼上,肯定不願什麼把柄被捅到聖上面前,不過,他又有什麼把柄在兄長手裡呢?”
其實對于這楊遠山,李貞也隻是昔日在朝中遠遠打過幾次照面而已,隻隐約記得人長了個什麼模樣,但這個名字,卻是在三年前,便有人傳到他的耳朵裡了。
他道:“永徽二年冬,洛州雪災,朝廷撥去的赈災銀,被此人昧下了一萬兩,這算不算得把柄?”
李觀如實道:“白銀一萬兩,不算多。”
李貞點點頭,“不錯,這朝中有的是比他貪得多的多的,但那年,武昭儀剛入宮,自身根基還不穩,定不會唆使族人去貪銀子,所以,這事要是被聖上和武昭儀同時知曉,你猜他這個表姐會不會保他?”
實則,李貞之所以這麼肯定武昭儀不會保人,隻因他笃定,這個女人在李治面前用的所有手段,都不是為了得到更多的銀财和良田,她有更想要的東西。
而她眼下寵眷正盛,又再度懷了龍種,正是更進一步的緊要關頭,怎麼選擇,這個女人不會選錯的。
李觀則聽得頻頻點頭,“哦,是了,是了,當初這武昭儀能入宮,還是王皇後引薦的呢,不過…兄長,我怎麼記得,當年洛州赈災之事,不是你主導的呢,你又是怎麼知曉這楊遠山貪銀子的?”
李貞已然寫好了信,邊折好入封,邊笑道:“你都說了,武昭儀入宮是王皇後引薦的,那彼時的楊遠山,肯定會被認為是長孫無忌的人,所以,他的什麼把柄,是不是就會有人迫不及待地呈到我的面前來?”
李觀眨眨眼,還真是這樣,政敵之間,不就是我給你穿小鞋,你背後捅我刀子麼。
“可是,兄長,你既然知道了這人貪銀子,怎麼沒有上報天聽啊,你不是向來對這等貪污受賄魚肉百姓之事深惡痛絕的嗎?”
李貞有自己的考量,一來,楊遠山雖有貪錢,但在那次赈災中,他身為司馬,屢獻計策,也确實為百姓做了些實事,二則,那時候的李治剛登基不久,對長孫無忌可以說是言聽計從,想靠這一萬兩白銀去碰一碰,怕是夠嗆,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長孫太尉盯自己可是向來盯得緊的很呢,更重要的一點是,他當時是想等這條魚養肥一些。
武昭儀的母族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但想在官場混,銀子少不了,李貞猜,出身微寒的楊遠山貪下這錢,無非是為了上下打點,能讓自己的仕途走得更順暢,想上進是好事,站得越高,不是才摔得越狠嗎。
他微歎一聲,不想論說這麼多,隻拍了拍李觀的肩膀,道:“我深惡痛絕,這些人就會收手了嗎?你就當,那一萬兩白銀,是留着今日買薛靈珠一個自由身的罷。”
李觀見兄長說得這般笃定,好似薛靈珠即刻就能現身于自己面前一樣,按捺不住面上的欣喜,贊道:“不愧是兄長,果然厲害!”
李貞望着弟弟面上的雀躍,忍不住再次叮囑道:“靈珠重獲自由之前,你千萬不能喬裝去教坊見她,她畢竟不是尋常罪奴,那種地方,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她,且再耐心等幾日。”
李觀重重點頭,“都聽兄長的。”
*
李貞于宴會前三日拿到了要去楊府獻藝的伶人名單,不出他所料,薛靈珠的名字赫然在列。
作為朝中新貴,正三品的官員,又是為母親賀壽這樣的孝義之舉,長安城裡各路達官貴人們少不得都要來巴結,而本就隸屬于太常寺的教坊自然要格外賣力。
還有什麼,比拿昔日的京城貴女來招待這朝中新貴更恰當的事。
是日,楊府的酒宴連開三場,賓客盡歡。
教坊更是給足了楊大人面子,非但有最新編排的歌舞獻藝,更有精心裝扮的薛靈珠單獨獻上琵琶曲。
在場不少人也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見到薛靈珠的真容,無愧淌着皇族血脈,姿容比琴藝可是好得多。
衆人都道,家道落魄,昔日貴女不得不賣藝求生,實在可憐,可憐自然是可憐,但薛靈珠對于此次入楊府獻藝的事,也算不得被強迫。
據說這楊遠山,深得武昭儀的寵信,且不過是二十六七的年歲,自正妻難産死後,未再續弦,如今正房正空虛着,她正該借着這大好機會,拿出畢生所學,加之她慣以為傲的美貌,再輔以她皇親血脈的尊榮,來這楊大人面前博一番好感。
功夫不負有心人,宴席之上一番眼波款款,楊遠山果真開口留下了自己,說要重賞。
誰人都知,重賞隻是由頭,和佳人更多親近,才是楊大人所願。
此時,被留在楊府的薛靈珠坐于客房内,已在心裡排演起來了,待會兒單獨和這位楊大人會面時,該說些什麼話,做何種姿态,既能讓人心動,又不能讓人心急。
這種事急不得,她要的可不是淪為誰的玩物,雖然那是教坊裡大多數女子的最終宿命,給朝中新貴做填房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卻也是現下她為數不多的正途。
聽聞楊遠山的亡妻不過是個縣丞之女,也才入京區區一年,想來是沒見過京城貴女對他這樣大獻殷勤,隻需好生經營,就未必拿不下這三品大員。
耳聽着外面人聲嘈雜,是主人家送客的聲音,混亂中有腳步聲往這客房來了,房門被推開,進來的是楊府的管家,薛靈珠識得的,微微欠身,隻等管家開口請自己移步楊大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