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聲傳來,李貞以為是前院的人在門口打掃,并不在意。
漸漸地,人聲越來越大,似是在争執。
李貞聽到熟悉的聲音,忙擱下筆趕了出去。
卻見防風被堵在側門處,探頭探腦進不來,而堵他的人,兩手抱臂,從那背影都看得出來幾分驕橫。
那人聽見腳步,轉過身來,面色很是不好,但眼神裡卻不乏戲谑。
他着一身唐裝,幞頭系得整齊,腰間挂着荷包玉佩,俨然一副閑散異族客商的打扮。
防風看見了李貞,喚道:“公子。”
李貞點點頭,走上前去,他已知防風今日為何前來。
隻因他說過,若是拿到了關隴貴族們在邊關互市的所作所為,要親自來交給自己的。
李貞見防風身上挂滿了布袋,看着又是米油又是紙墨的,懷裡還抱着一隻布袋,裡面裝着些鼓鼓囊囊的小圓疙瘩,不知是什麼。
“薛…公子,是我叫他來的,還請你放他進來。”
雖然估摸着,防風也能猜到赦月的真實身份,但李貞還是裝上一裝。
這攔門的人,自然是赦月。
他望着李貞,似笑非笑,身形卻不動,隻說:“怎麼不叫薛大哥了?”
李貞回望他一眼,心道自己何時叫過薛大哥,他這輩子就沒叫過誰大哥。
“不叫,這位防風兄弟,進不來。”
李貞忍住想打人的沖動,“好的,薛大哥。”
剛住進來時,他是怕赦月總要過來,但人家當真一次沒進來過,今日又不知是怎麼了,無端來這側門堵人。
赦月摸摸鼻尖,順手掩住了唇角的一抹笑意,這才收回一條腿。
防風得了應允,便要踏進來,卻又被一聲‘慢着’叫停。
赦月指了指防風前胸後背上挂滿的布袋,說道:“你可以進,你帶的這些東西,不能進。”
防風不解,“這是我帶給公子的,都是些吃的用的,還有藥材,怎麼不能進了?”
赦月不語,似是在等着李貞開口。
李貞快被氣笑了,他如何不懂赦月的心思,但眼下急着和防風說正事,隻好道:“防風,你上次托人給我送來的,還有很多呢,我暫時用不上這些。”
防風覺得憋屈,替李貞憋屈,寄人籬下就是不自在,這人好霸道,不過,公子也對他太包容了些。
他邊把身上的布袋往地上放,邊說:“其他的我拿回去,這些羊桃是我昨日出城去農戶家采買藥材時親手摘的,放了一夜剛好熟透,留于公子嘗嘗鮮。”
說完,便摘下胸前的布袋,遞給了李貞。
李貞正要伸手去接,一隻手便伸過來,搶似的拽過那布袋扔得老遠,毛茸茸的羊桃紛紛滾出布袋,果子已然熟透,一落地皆摔破了皮,果漬染得滿地都是。
“……”李貞望着赦月,神色極其複雜。
赦月倒是一副理直氣壯。
最終還是李貞帶着防風進了屋,邊走邊說道:“他沒讀過多少聖賢書,粗鄙的很,你别挂在心上。”
防風不明所以,還在想,羊桃是招誰惹誰了嗎?
李貞帶上了門,兩人當即開始說正事。
防風從懷中以及袖中掏出了一疊疊紙文呈給李貞,李貞看得飛快。
“公子,正如你所料,那些關隴貴族們一早就對暗查有所防備,小心得很,我們的人花了好些功夫,都套不出來有用的話,還好公子英明,教我們反其道而行之,扮成過路的行商,下手比他們黑,吃得比他們肥,這才教他們漸漸地放松了警惕。”
李貞揚了揚手裡的一疊疊,“應有盡有,辛苦你們了。”
“願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防風便是如此,一被李貞誇贊,就恨不得當即能拿把刀抹了脖子以表忠心。
李貞有些過意不去,總覺得自己活像個騙子,幾句話就騙人肝腦塗地。
他擰擰眉心,又想起了什麼,“對了,防風,漠北那邊,你們是如何應對的?”
防風頓了頓,才道:“說起來是有些怪,那些漠北商人确實是和那些關隴貴族們沆瀣一氣的,對我們諸多刁難,但我此時回想起來,倒是幫我們的更多…是了,明處刁難,暗處幫忙。”
李貞聞言,忙道:“漠北派來的的互市監是誰,你們可有打聽清楚?”
防風搖了搖頭,道:“那人不常露面,不過我聽過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忽吉末。”
李貞怔住了,是赦月的人,難怪…
防風見李貞面上神色起了波瀾,忙問道:“公子,怎麼了,此人有什麼不妥嗎?”
李貞回過神來,忙搖搖頭。
他的思緒又回到手裡的一疊疊紙文上來,“你之前替李觀去崔府送過信的,再跑一次腿,這次不必通過崔公子了,把這些直接交到崔知章的手裡,他知道該怎麼做。”
防風點頭稱‘是’,又道:“先前,那位崔公子有向我打聽二公子的境況,我沒說…”
李貞想了想,“若他再問,便說李觀離開長安去了邊關,再也不回來了。”
離開長安是真的,李觀那日确實随着嚴府義學的學子們出了城,但究竟去了哪裡,李貞卻不知,但願等到哪一日,那小子想通一些,能給自己來封家書。
防風看李貞的神色,又問:“不如,我安排人再去尋尋二公子?”
李貞搖頭,不必了。
防風便就告辭了,轉身走的時候還是說了一句,“可惜了那羊桃,多新鮮啊!”
李貞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隻得不好意思地幹笑了兩聲。
一打開門,但見對面廊廳裡,一道身影抱臂而立,一雙眼就盯着這扇門,梗着脖子,似乎還踮着腳尖。
防風不禁一吓,看向李貞。
李貞也僵在原地,這人…不會一直在外面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