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在薛府見到李貞的時候,喜極而泣。
他本還在碑林院做活,一早接到了李貞的親筆信,又得了免罪的文書,這就忙不疊地來了薛府。
“公子,你既然早回來長安,怎麼才叫阿布來伺候啊?”
李貞拽起跪在腳邊哭泣的少年,道:“你在那裡待了這麼長時間,也不是壞事,正好幫我穩住了一些暗中的眼睛。”
阿布一聽,自己還有這用處,當即就抹幹了眼淚,又道:“公子走後,倒是有好幾撥人來拿我問話,無非就是問你進了那處,還與何人有何來往,我張嘴就是編,說你落了罪性情大變,整日打罵我,我見了你就躲,公子的事通通不知,我編得次數多了,估摸着他們都信了,漸漸地也沒人來盤問我了。”
李貞聽完,笑得直搖頭,又問:“你有與安滿師父問,先前安先生是如何回長安的麼?”
“我有好些日子沒見到安師傅來碑林院了,聽聞,是病了。”
李貞一詫,他這些日子與恩師嚴慎也有通過幾回信,未從恩師處得知安滿生病的事啊。
轉念再一想,自己是糊塗了,恩師與安滿師父雖是好友,且大唐看重匠人,但匠人與讀書人之間,終有鴻溝,難不成一個碑林院裡的匠人生了病,院首大人還要記挂在心上,還要在與旁人的書信裡專門提上一筆?
“公子,這薛府,是何處啊?”
阿布看了一圈外間的小院,好奇問道。
他方才是從側門進的,隻看見了門頭上的小字,不知這府上全況,心道武安公都已獲罪,除此之外,也不曾聽聞,自家公子有什麼姓薛的故交啊。
“我與一人暫借的居所,這小院平日就你我兩人,你随便些就好。”
李貞如是說着,似又想起了什麼,又補充了一句,“沒有緊要事,不得與前院的人來往。”
阿布不明所以,但還是道一聲:“是。”
主仆兩人便就安心住下了。
這薛宅本就在懷遠坊最深處,且赦月安排給李貞的這小院,也是府上角落裡的一處,有側門通往坊裡的巷子,進出方便,且隐秘。
小院一間正廳,兩廂裡各有廂房,李貞與阿布各住一間,竈房雖小,但主仆兩人夠用了。
剛開始幾日,李貞并未出門,有什麼要安排的事,都教阿布帶話出去給喬伯和防風他們。
他起居飲食皆由阿布一人經手,平日裡吃的用的、要換的藥材、筆墨紙硯等,都是防風備好,托暗樁的其餘人轉送來。
在固元堂住下的一段日子裡,喬伯和防風都知道他身上缺銀子,是以從不等他說有什麼需要的,盡早就買來了。
這一點,李貞當真感激。
他在朝堂時并無官職,自然無俸祿可拿。
雖他屢屢有功,但李治從不給他賞些什麼,動辄便說‘你李貞是什麼人,才不會向朕要什麼賞賜,對吧’這樣的話。
如今的李貞卻很懊悔,早知自己還有這一日,當初厚着臉皮也得向李治要些金銀器物的賞賜,好歹存些私錢。
一日,阿布從外間回來後,面色怪怪的,半日都不得好轉,尤其是每每看向李貞的眼神,既扭捏又驚恐。
李貞忍不住追問了幾句,卻不如不問。
原來是阿布出門路過外間小巷時,聽見兩個薛府的下人在閑話,說這角落的小院裡,住的是他家主子的夫人雲雲,直聽得阿布呲牙咧嘴。
但他向來被李貞管得嚴,不會胡來,也隻是默默聽着,不去找人理論。
“公子,他們是不是把你當作什麼别的人了啊?”
阿布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貞轉過身去,不教小仆從看見自己泛熱的臉,道:“興許吧。”
阿布疑惑,‘興許吧’是什麼意思?但也不敢再追問下去。
他其實很好奇這薛府的主人,隻猜測是個行商的,但沒見過真人,不過,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借小院給江夏王府的小郡王住的,定當是個慷慨仗義的豪士。
他日有緣遇上,自己定要給人磕三個響頭,替主子謝恩才是。
*
如李貞所料,那晚巷中遇刺的事,還是被輕描淡寫地揭過去了。
并且,由武昭儀親口向聖上求情,免去了逆臣武安公之女薛靈珠的罪奴身份,教她可與身在寺院的母親丹陽公主一起修行。
說是修行,其實就是母女倆一起,繼續享福去了。
李貞知曉,武昭儀這便是認了,那晚,是她,想取李貞的性命。
倒是個敢作敢當,絲毫不怕暴露野心的女人。
不過,李貞的心思卻更為憂慮。
如今,武昭儀是李治在後宮最信任的人,武昭儀在得知自己身在長安時,沒有向李治說明,而是直接對自己下手,那是不是表明,據她猜到的,聖上的心思,其實也沒有那麼想讓自己活下來呢。
李貞深深歎了一口氣,不再繼續去猜測當今聖上的心思了。
眼下還有事要做。
他雖然保住了命,但如今身份已然暴露,之前的經營都付諸東流了。
不管是長孫無忌,還是武昭儀,都能猜到,之前的種種風波因何而起,他們會停下伸向對方的手,而來一緻對付他李貞了。
這一點,在恩師給他最近的一封來信中也得到了印證,信中說,太常卿楊遠山于早朝上舉薦了兩人入仕,長孫無忌一改往日之态,全然沒有阻攔,滿朝文武大為驚詫。
就聖上一人挺樂呵的。
李貞啞然失笑,一邊是至親的舅舅,一邊是寵愛的妃子,也是難為李治了。
連着幾日,李貞都在等防風的消息。
大唐與邊關的互市開放有半年之久了。
這互市既然是長孫無忌為大唐争取來的,這互市監一職,自然也是由他指派過去的自己人。
有自己人盯着,那些關隴貴族們當然要放開手腳大撈大賺,如今,個個吃得腸肥腦滿,正是下手之時。
隻是,那處畢竟是邊關,不但有大唐的勢力,也有漠北的勢力,暗樁們行事起來就要多費些功夫了。
這也是李貞最擔心的地方。
這日,阿布出門去送信,院中獨留李貞在練字,他左肩的傷口還沒好利索,也做不得多少事,好在寫字,一隻右手就可以了。
已是初秋時節,羊桃上市了,他有交代阿布回來時,在街邊買幾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