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家門口,劉醫家就覺得身上涼的厲害,一低頭,這才恍然驚覺身上已經被淋透了。她想到今天的事有些發怵,趕緊回了屋子換了衣服才出來,屋子裡幹燥的暖氣一烘,方才定下心。
她的夫郎本來正在櫃台旁抓藥,看他這樣,放了手裡的杆秤,沒好氣的提醒道:“天都冷成這樣了,換衣服還不多穿幾層?凍死你都不嫌虧!”
劉醫家整理着衣服反唇相譏:“你就不能記我點好的?”
劉夫郎也不想跟她吵,翻了個白眼道:“鍋裡熱的有粥,剛才宗家那個小子又過來了,我給他盛了點,這會子估計已經也在喝了,你也趁熱去喝吧。”
劉醫家一聽有飯,倒也不惱了,她白天的時候在裴家真是心累的要死,這會兒腹中正饑腸辘辘。
恐懼的情緒是會傳染的,一想到裴夫郎的樣子,她還是有點心有餘悸,不由得聯想到了自家的孩子。
她快步到了裡屋,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家女兒吃完飯正在屋子裡頭玩蟋蟀,活蹦亂跳,且很氣人。
而宗家的那個小子就安靜的坐在她對面,捧着碗裡的粥小口的啜飲着。
男孩的年紀不大,也就十三四,穿着身老舊的破衣服,卻遮不住姿色。他生的面容俊俏,秀氣非常,眼睛常往下垂,有些微薄的嘴唇抿着,無端帶了幾分漠然沉靜,不易接近的味道。
“思衡,你今天怎麼過來了?不在家照顧你爹?”
劉醫家走了過去,自顧自給自己盛了碗粥喝了口,好奇的問着。
宗思衡是在他家幫忙的學徒,雖說是個男人,行事卻很是細緻,更有把子力氣,炮制藥材炒藥的時候更是連着一下午都不帶歇的了。
劉醫家和夫郎年紀大了,腰也不太好,大的兩個兒郎早早就出嫁了,膝下的女兒年紀又小,一來二往,就和宗思衡越來越熟了,常留他在家裡吃飯。
宗思衡低着頭:“今天我娘去賭坊玩了,我過來幹點活。”
聞言劉醫家歎了口氣:“你爹也是不容易,他一個男人,又是纏了腰的,帶着你在外頭逃荒這些年,好不容易又找了一家,誰知道是個那樣的……”
“你一個男孩家也萬事小心些,這年頭私伎猖獗,拐子可不少,要是有事,記得來我們醫館。”
她提醒着宗思衡。
這其中的好意叫宗思衡不由得心中暖了暖,他道:“謝謝。”
劉醫家點了點頭,又繼續喝粥了,她忽的手頓了頓:“對了,思衡你是什麼時候生的?”
宗思衡見狀捏緊了手裡的碗,眼下落了一片淡淡的陰影:“七月十三。”
聽他這麼說,劉醫家就放心了,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戶部侍卿家的小娘子突發了急驚風,看起來已經是沒氣兒了。”
“他們婦夫也不知道聽了什麼神神鬼鬼,非要找個姓宗,且是三月十七的出生的小郎君沖喜,既然你不是那天的生辰就成。”
她喝着粥,眉頭緊緊的皺着,将這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宗思衡聞言神色有些冷的厲害了,他道:“這也信嗎?”
劉醫家搖了搖頭:“愛女心無盡啊,可憐天下母父………”
“這要是真嫁過去,豈不是活活守寡?也不知道哪家沒良心把孩子送過去呢。”
說話間,外頭的雨水已經停了大半,隻有絲絲縷縷仿佛受潮繡線般的水,被風吹的斜滴。
宗思衡看着天色,他喝完粥站起身道:“醫家,我要回去了,今天晚上還要紡線呢。”
劉醫家看他要走,便伸着脖子叫他路上慢點。
白牆青瓦,雲翳低垂,宗思衡披着蓑衣打了個招呼,而後便踩着雨水,踏着青石階,往家的方向走去。褐色的蓑衣淌着水,在空中留下了道道雨滴。
順着城邊往東走,宗思衡便到了他們家,此時已經很晚了,家家戶戶都滅了燈,他一個男孩家,這麼晚回來,換作其他人家肯定少不得說兩句。
但他家卻不同。
宗思衡的母親叫李大成,是十裡八鄉最出名的混混,平日裡什麼也不幹,遊手好閑最愛去賭坊玩。
李大成跟前頭的那個丈夫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那個丈夫死了後,又再娶的宗夫郎。
然而宗夫郎年紀也大了,比不得年輕的時期,她就更不怎麼回家了,後面又生了兩個,不知道爹是誰的,就将就着放在了家裡。
于是乎這個家就顯得格外擁擠。
而宗思衡是他爹後續帶着嫁過去的,并不是李大成親生,所以本就混球且孩子多的李大成對于他更是相當漠然。
隻是漠然歸漠然,李大成不得不承認,她這個繼子能掙錢,能給她拿錢去賭,上樓子裡找小郎君,所以他有些時候,對于宗思衡還有幾分好臉色。
夜已經很深了,宗思衡将蓑衣挂在門外,看到屋子裡的燈還亮着,也沒說什麼話。
然而今天卻很奇怪,平常不在家李大成卻從屋子裡出來了,還破天荒的笑道:“回來啦?”
李大成本身是個很有威懾力的女人,乍一看膘肥體壯,很是有力氣,這力氣在揍夫郎的時候更是格外。前頭的那個據說就是被她打的狠了,沒錢看病熬死的,而宗夫郎那小身闆更是怕極了,從不和她說反話。
宗思衡點了點頭,沒有回答她。
李大成跟他打了個招呼後,看他這麼警惕,就扭過頭回屋子裡去了,還順帶着關上了門。
正在裡間紡線的宗夫郎出來了,低聲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外頭壞人多,你一個男孩,出了事怎麼辦。”
說着她又小心翼翼的從櫃子裡拿了一壺水,神秘道:“這是你娘從外頭買的京城裡的糖水,我看二妞,狗兒都搶着喝,我剩了一點,偷偷給你留着。”
說着她從壺裡倒了杯端給了宗思衡。
宗思衡也的确是渴了,他對于宗夫郎是沒什麼防備的,兩人到底相依為命多年。
于是他便端起碗喝了口,還沒和宗夫郎說話,就看到對方神色驚懼的看着他倒下的身體,而後兩眼一閉,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