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褚過了許久還沉浸在剛才的恐懼中,她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被自己掐到血肉模糊。
真是,太沒用了。
她從床底下爬出來的時候渾身都是冷汗津津,頭發都被沁濕了,活像是從河裡剛上岸出來的水鬼。
屋子裡已經全亂了,僅僅隻是過去了一天,就已經變成了這樣,桌椅闆凳都斜歪在地上,曾經書寫過的大字掉在地面上,全是鞋印,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裴褚蹲下身,從角落中翻出了平常用的硯台,掄在手裡。
事已至此,實在是不能善了,不是每個人就像剛才那個人一樣選擇沉默。
更何況,還不知她是不是去找其他人,好方便圍困。
裴褚的腦海從未有過的清醒,或許是求生的本能,意識到如今無路可走時,她反而冷靜極了。
她身上的披風被她當做頭巾,将整個人都裹得嚴嚴實實,僅隻露出一雙眼睛,而後她費勁的爬上了窗戶,從裡面翻了出去。
此時崔霈正在門口訓京畿衛們,貼完封條,按理說應該直接回去,各自守好崗位,然而有些實在是不服從管教,竟然擅離職守。
崔霈罵的很難聽,這群二世祖們,各個來頭都不小,在家裡也盡是小姐娘子,縱然有那麼幾個中用的,也就不至于如此了,雖心有不憤,但也還算明智,沒跟她頂嘴。
裴褚穿過花牆,她俯着身體,原本就小的身量加上青色的衣衫,幾乎在月季從中遮蔽的幹幹淨淨,以至于那些正專注被訓的京畿衛們都沒發現,居然有人大喇喇的在她們眼皮子底下逃了。
裴褚的手被花枝劃滿了血痕,她費勁的用手指扣着磚塊的縫隙,手指抓着那堅硬的磚塊直打滑,她漲紅了臉,奮力的往上攀爬。
指甲被齊根折斷,她借着手指與血摩擦的力氣,終于翻過了牆,而後朝着牆外,重重的摔了下去。
裴褚整個人都落到了地上,她身上滿是傷痕,疼得悶哼了聲,卻壓根不敢多留,隻能哆嗦着身體艱難的爬了起來,生怕其他人發現了她。
此時已經是下午,街道上也沒什麼行人。
她用布料遮住自己的臉,望了眼身後不算高的圍牆,一瘸一拐的往前奔跑着。
茶水攤子上,衆人閑來無事,便談論着最近的事兒。
若說最近京城最大的事兒,那就莫過于裴家了,裴大人才上京沒幾天,就全家在夜裡被京畿衛帶走的事兒可謂是叫衆人津津樂道。
有人嚼着嘴裡幹巴的瓜子,說道:“我看那,這裴家算是完了。”
另一人附和着:“聽說昨天晚上,京畿衛直接就把人都給帶走了。”
“可不是,啧啧啧,這才幾天啊,聽我大姑的嬸子的表妹的金蘭姐妹說,那宣政殿外頭,因為這事兒,可跪了不少大官兒。”
“哎呦,這麼大的事兒,皇上跟相姥姥也不管管?”
“這話可就錯了,皇上都多久沒上朝了,這現在可是太子最大!你沒看那老劉家的,就是在東宮當個喂狗的使女,現在出門都是吆五喝六的,誰都不敢惹呢!”
他們商量着說着話,嘴裡瓜子磕的咔咔響,忽的,一個蒙着頭的小影子從外頭慢吞吞的走了過來,聽到他們說話,身體僵了僵。
興緻正濃的掌櫃從櫃旁擡起眼:“要什麼?”
那影子的聲音沙啞的不像話:“我有麻風,就不進去了,您給我一點水吧。”
見此衆人都紛紛大驚失色,趕緊的往旁邊擠,生怕離她近了,那掌櫃的也有點怵得慌,往後退了退,從缸裡舀了一點清水遠遠的送過去。
那人的手小小的,像個孩子,但其他人卻不覺得,隻以為是個侏儒,看她的眼神越發不善。
裴褚捧着手,勺子裡的清水隔空倒到了她的手心,她低下頭,喝了水後,嗓子終于舒坦了點,低聲問道:“裴家的人到底怎麼了?”
掌櫃有些不耐煩,隻想叫她趕緊走,揮了揮手:“都抓進去了,還能怎麼着?都死了!瞎打聽什麼呢?還不趕緊離開!”
小孩的身體怔了怔,眼淚從她的臉頰劃了過去:“怎麼會死呢?”
見她這樣,掌櫃莫名有種欺負人的無奈,但還是硬了心腸:“京畿衛都貼告示了,造反呢?不死留着過年哪!你快走吧!”
說罷,她拿起掃帚棍兒,在地上敲得邦邦響:“别耽誤我做生意!”
見狀裴褚隻好轉過身,她搖搖晃晃的往外走去,這時候已經天黑了,家家戶戶都亮了燈。
遠遠望去,昏黃的燈光像是淡淡的螢火,彙聚成了看不到盡頭的流光。
她漫無目的的走着,嘴裡念叨着:“不會的……不會的……娘……爹……宗哥哥……繡硯………”
夜風冷的厲害,裴褚的身上直發疼,眼前的視線越來越發黑,她跪倒在了牆邊,身體無力的往下墜落,影子在月下拉的越來越長。
“怎麼會死呢……”
女孩的聲音啞的不像話,她捂着臉,發出了低低的啜泣聲,渾身都在抖,眼淚從指縫裡都漏了出來。
“她們在騙我,都在騙我。”
“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