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褚忍不住心神一震,但是門房顯然是不想多給他們透露什麼,她便也識趣的沒有多問。
不多時,門房回來了,她神色凝重道:“你們兩個,都跟我過來。”
裴褚心中不由得忐忑,但還是堅定的跟了上去。
她心裡也沒什麼底,因為沈相姎和裴世安之間其實早年發生過一些矛盾,具體是什麼裴褚并不知道,但是總歸不是很好。
如今兩人已經多年未見,誰也不清楚還有幾分情誼。
随着緩緩往裡進,裴褚也看到了相府的全貌,這裡很簡潔,也很清靜,就連裝飾都顯得格外單調,透着些許古闆味道。
這裡簡直像一潭死水。
唯有庭中一窪池塘顯得格外争奇鬥豔,甚至于奪目,那池塘裡頭養了許許多多好似豬似的錦鯉,旁邊生着的是薔薇花,兩邊又大喇喇的圍了幾株桃,再旁邊就是梅,像是把所有東西堆砌出來,以至于搞了個不倫不類。
見裴褚一直盯着池塘,門房會心一笑道:“那都是陛下賞賜的。”
看來陛下品味也挺差。
裴褚和宗思衡對視一眼,各自瞧見了眼裡的無奈,不過經過這麼一打岔,心裡的緊張倒是緩和了些。
三人穿過走廊,暗地裡踩的那發了黴的木闆嘎吱嘎吱響。
“相姎,您要見的人來了。”
門房先是敲了門,而後才彙報。
屋子裡傳來一聲極其虛頹的允諾聲,随後門才緩緩打開。
一股極其濃烈的藥味撲面而來,夾雜着厚重的血腥氣兒,叫人忍不住膽戰心驚。
裴褚站在原地,她看到了宗思衡心頭的不安,拉住了對方的手往前走。
随着視線的逐漸擴大,映入眼簾的就是地上的繃帶,而後帷幕中一個影子,便顯露了出來,門房走上前,掀開了簾子。
沈相姎和裴褚想象中不太一樣。
其實她母親提起對方的次數并不多,也隻是寥寥幾次,并不多言,以至于裴褚一直以為這是個乍一看很強勢,内裡卻端正的老太太。
然而現在,她才意識到言語是多麼具有欺騙性的東西。
對方頭發全白,皮膚也偏白色,眉眼略有些深邃,眼珠子是淡淡的琥珀色,面上全是細紋,那些皺紋仿佛時間刻在她身上的似的,不像是老去,倒像是勳章。
她明明已經老去了,甚至于已經羸弱了,應當是一隻病掉的老虎,等待着時間的審判。然而當她坐在那裡的時候,仍然給人一種濃濃的壓迫感。
宅心仁厚沒看出來,但是冷漠強勢是真的。
裴褚心中一驚,跟着宗思衡跪下行禮。
沈相姎靠在靠背上,她的目光從兩人的身上掠過,嗓音有氣無力:“過來。”
宗思衡剛想站起來,就聽她又道了句:“我說的是她,不是你。”
屋子裡的藥味重的過了分,隐隐帶了幾分叫人窒息的感覺,裴褚原本放下的心又再度提了起來,她站起身緩緩走上前。
老太太的手沒什麼溫度,手指更是慘白的不像話,堆疊的毫無彈性的皮膚形成了褶皺,像是已經死了多年的枯木。
她伸出手握住了裴褚的手,言語帶着些許命令的味道:“遮遮掩掩什麼?”
裴褚心中忍不住的有些發冷,但她在這樣的壓迫下,還是照做了,她低下頭摘下了頭巾,露出了原本幼稚的臉。
她的手心裡悄悄滑下了一枚鐵片。
她這樣的小動作自然瞞不過沈相姎,但沈相姎卻并沒有在意這樣的小把戲,在她看來,此時的裴褚就是隻找不到母親的小花貓,就算露出獠牙,造成的傷害也微乎其微。
不過,這樣的心思,沈相姎喟歎似的說着:“你跟你娘不像。”
裴褚意識到了對方是認出了她。
她低下頭道:“是,我不如母親。”
然而沈相姎卻搖了搖頭,她看着裴褚那雙黑洞洞的眼睛:“不,是她不如你。”
裴世安是她的學生,兩人的确因為早年的一些事情不怎麼來往了,但她卻深知對方的秉性。
裴世安性情豁達溫潤,對事善良,做事雖然不夠缜密,但卻很有人情味,也正是因為如此,她骨子裡極其正直寬容,也在官場上得罪了不少人。
如果不是當年的事,沈相姎其實是有意在她和陳靜祉,楚末三人之間選擇一位做接班人的。
然而裴褚卻不一樣。
沈相姎依稀在這個孩子的臉上,看到了些許不同的影子,那是和裴世安完全不一樣的警惕,兇狠。
“前幾日我實在分身乏術,沒想到太子會直接前往裴家抓人。但她的證據也很充分,不光是你娘親筆寫的書信,還從陳靜祉的家裡搜出了證物。”
裴褚心想:沈相姎是在解釋嗎?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的手就被沈相姎握着手心裡了,年過六旬的女人的手心包裹着孩子的手背,用拇指劃過她手裡的鐵片。
這叫裴褚忍不住戰栗了,她望着沈相姎,突然有種無所遁形之感。
掌心的鐵片被靈巧的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匕首。
“怕了?”
冷冷的金屬叫裴褚的手冰了下,她看着手裡那把質地古樸到近乎邪異的匕首,忽的擡起頭:“相姎,您這是……”
沈相姎道:“這把匕首,是給你的。”
她的臉離得很近,近到裴褚都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女人的臉仿佛帶着淡淡的寒氣,如同曠遠且冷厲的朔風,呼嘯而過。
裴褚握着那匕首,她突然福至心靈。
“您是想要我自己去救我娘嗎?”
沈相姎并不言語,隻是握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