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于裡世界的晚宴很無聊。
或許對于山本武來說,世界上所有觥籌交錯的晚宴都很無聊,他看到無數的金錢和欲望堆砌成這個大廳,所有人都想要一張入場券——他卻覺得這沒有初中的時候和同伴們在自家店裡吃壽司讓人開心。
他不想在這裡,但是當他代表了“彭格列”,他就必須在這裡。
這些膚淺而庸碌的人們總是熱愛“宴會學”,他們從入場的順序研究到菜品的擺放,堅信一頓飯一支舞可以代表權利的意志,迫使他不得不消磨自己的時光,出現在這些晚宴上,以示彭格列的垂愛。
宴會上少有新面孔,大家并不過分關注,甚至語含輕蔑,因為他們總是來了又去,隻有極少數人在這難以攀爬的階梯上一路往上,最終留下來——他們留下來後,又熱衷的參與到輕蔑新面孔的群體中去了。
山本武當然也有那樣的時光,哪怕他背靠彭格列,可他畢竟有張太年輕的面孔——屬于東亞人的面孔,“雨守”之名是他的入場券,卻不能保證他不去聽到那些下流的意大利厘語和關于他膚色的玩笑。
直到鎮魂之雨蕩平了所有的反叛,那些閑言碎語才戛然而止。
他可以“留下來”了,但他不感到驕傲,也不想加入那個關于輕蔑的循環。
谄媚的人們擠在他的身邊,好歹還記得他的威名不敢太過放肆,會給他留些空隙,說幾句就走——但是人實在是太多了,他們每個人都有幾句話——根本沒必要的幾句話,好像不湊上來浪費點時間就不算來了宴會一樣。
他在空隙裡喘了口氣,今天的新面孔才剛剛入場,那是一位背影十分年輕的少女。
“她來得太晚了,沒有教養。”一個湊在山本武身前的人說,山本武記得他作為新面孔的時候總被人評價沒教養。
“她不懂規矩。”
“她自視甚高。”
這些人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就湊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評價起來,語調是拉長的、端莊的,仿佛随意評價别人是多麼優雅的一件事一樣。
山本武覺得這個地方壓抑得他想吐,他甚至說不上沐浴着雨水在戰場上拔出劍、和在這裡聽到小人的竊竊私語哪個更令人惡心。
他别開眼,卻發現他們的話語停住了。
就好像老舊的播音電台被按下暫停鍵,那些将山本武的大腦變得混沌而煩躁的聲音全部都消失了,他隻聽得到人們的心跳,一聲比一聲快,還有他們的歎息——從他們胸腔發出沉重而輕盈、仿佛在舞蹈般的歎息。
山本武回過頭,隻看到一位少女向他走來。
一切背景恍若虛幻,猶如摩西分紅海,所有人都為她的步伐所到之處避讓,他們說不出一句話,隻是呆呆地望着她,仿佛要望到永久。
“你喜歡這裡嗎?”少女——或是遠古的聖人抑或是女神停在他身前問。
山本武想自己也許該合群的,但是他不得不遵循自己的心,對她說:“不喜歡。”
少女微笑起來,她不笑的時候像是古老的聖像,帶着如冰霜的憂郁,笑起來的時候——
她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已經握住了他的手,這優雅的、奇異的、非凡的少女聖像陡然鮮活了起來,她說:“那我們私奔吧。”
當山本武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少女牽着手在宴會的大廳奔跑了起來,再當他意識到自己應該反抗的時候,他已經在衆目睽睽之下消失在了宴會,進入了庭院中的某個不知名角落了。
他關于晚宴最後的印象是在逃——或者說“私奔”出來後聽到裡面傳來一聲驚叫:“她帶走了雨守!”
‘喂喂,好歹叫我的名字吧。’他回想起那個說不清是憤怒還是羨慕更多的聲音,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然說出她的名字也可以啊。’
這對私奔而出的年輕男女還不清楚對方的名字呢。
少女也坐在涼亭石質的欄杆上笑着,她的笑聲低低的,汗濕了的鬓角有些亂的貼在面頰上,潔白的雙腿随着笑聲輕晃,山本武從錯亂又光怪陸離的回憶裡想起來:她為了帶他私奔把高跟鞋脫在大廳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