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寒兒驚慌的癱在地上,她哭的凄慘,不知是悔恨,還是驚懼。
蕭南風轉過身去,不再看她。當年他五歲,還是個一團傻氣的蠢貨,所謂的仁善,讓他今日躲過一劫。可是,又或者,就是因為那日的仁善,才會有今日的劫難!
“來人,将誣告的賤婢,拖下去即刻打死!”父皇厲聲喝道。
二哥說道:“此事想來,當真讓人驚心,若非這賤婢有眼疾,若非太子殿下知曉無常帖是墨綠色,那此番殿下豈不蒙冤。”
二哥話音剛落,蕭南風暗暗冷笑,二哥竟還不死心!
“啟禀陛下,無常帖乃是幽藍色,摻了解藥後,就會變成墨綠色。”太醫跪地答道。
“竟有此事!真是上天庇佑,太子殿下才有此強運。也是太子殿下天資聰穎,連這種毒藥秘辛都能熟知!”蕭南齊言語似在谄媚,可是蕭南風早已聽清他話中的殺音!
“二皇子今日不像是侍疾的孝子,倒像是神捕司的判官!這般明察秋毫,果真是才思迅捷。隻是敢問二皇子,這毒藥的顔色有何文章,還請二皇子明言,也好讓本宮與陛下聽聽,風兒究竟有何大過!”母後嘴角的微笑似凝着寒霜。
“太子,你當真知曉無常帖混上解藥後的顔色?你是如何知曉!”父皇全然不顧母後的話,一心隻在毒藥的顔色上。
蕭南風忙跪地說道:“父皇,事發突然,兒臣并未多想無常帖的顔色……”
“并未多想!若非提前知道無常帖混了解藥就會變成綠色!殿下又怎會想到用眼疾破局?”二哥已殺氣畢露。
“父皇……”話未出口,再次被打斷——
“父皇!“二哥撩袍跪地道:”方才太醫試毒,方知毒藥顔色。可是太子殿下并未親見,又是如何知曉毒藥顔色,既非太醫告知,那便隻有一種可能!——唯有下毒之人才會知曉!請父皇為母妃伸冤!”
“太子,毒藥顔色,你當真不知?”父皇望着他,眼中已怒成血色。
他心底湧起一陣悲涼,他自然是知曉的,那是因為當年,乳母被母後賜死,是他偷偷往藥瓶中,灌入了解藥!
他擡眸望向了母後,她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國母模樣,他膝蓋重重的砸在地上:“父皇,宮婢寒兒的證言不可信,兒臣已自證清白,求父皇明察。”
“朕問的是毒藥顔色你如何知曉!”父皇厲聲喝道。
蕭南風額頭重重的磕下,他不知道這解藥的顔色為何如此要緊!難道單憑自己知道解藥顔色就能将他定罪嗎!不是已經證實了寒兒是誣告嗎?他想着二哥毫不掩飾的殺意,他一向隐忍,今日這般狠厲,定是……
到底,到底這解藥有何玄機!
“别兇小哥哥,不是小哥哥!”絕望中,被一個小小的懷抱護住,他低頭望着雀兒一般擋在自己面前的幼小身影。
不想這靈草,竟有這般忠心,他輕聲道:“此事與你無關,退下吧。”
小神仙扭頭望向他,着急的握着他的胳膊,她慌張的望着滿屋子的陌生面孔,最後,她突然說道:“是他,是他的手紮了姨姨一下!他的手是苦的,他的手是苦的!”
衆人順着他的指尖望去,二哥毒蛇般的眼神銳利的盯着她,口中卻柔聲道:“好孩子,你雖為護主,也不可誣告,若我當真同你計較,你小小年紀,又如何受得住這責罰!”
“太醫,驗!”父皇冷冷的說道。
二哥聞言一愣,跪地道:“兒臣自小養在母妃膝下,母妃待兒臣比皇兄皇姐更為精心,兒臣早已将母妃視作親母!不想今日卻無端受此指控,稚子雖年幼,可兒子一片赤誠也斷不可受她污蔑,稍後真相大白,還請父皇給兒臣一個公道!”
太醫細細查看,小神仙湊上去,指着:“喏,就是這兒,這裡苦苦的!”
太醫銀針刺入,鮮血緩緩滴入杯中”
太醫忙跪地道:“臣惶恐,二殿下血中卻有一絲幽藍色,的确是無常帖,但……痕迹很輕。”
二哥慘然道:“父皇!母妃今晨吐血,是兒臣親手捧住了毒血,才沒讓血污了母妃貴體,想必便是那時毒侵入體。沒成想,如今手上污痕竟成了這女婢污蔑兒臣的刀!天理昭昭,兒臣一片孝心,怎容得她這般侮辱!”
蕭南風聞言,忙膝行上前将小神仙拉到身邊跪下:“父皇,還請明查,究竟是毒血侵入血脈,還是說親手下毒沾染入體!兒臣請取娘娘體内毒血,兒臣願親自以身試毒!”
父皇聞言道:“太子回宮吧,毒藥的顔色,幾時肯說,幾時再來見朕。至于這女婢,拖下去,即刻打死!”
蕭南風心底一陣凄涼,有疑為何不究!就因為二哥母族是嚴氏大族,就因為二哥與端妃兒女手足情深,父皇就能偏心至此嗎!急怒讓他猛的嘔出一口鮮血來,小神仙忙熟練的掐住他的虎口,蕭南風這才感覺心疾稍緩,怎奈身旁内侍早已上前要抓走她,父皇母後高坐,皆是一臉冷漠。
蕭南風執拗的将這小人兒護在懷中,國士報之,國士待之,父皇色令智昏多年,今日他定不許自己的小忠仆冤死,隻為父皇博端妃一笑!
正撕扯掙紮時,庭中傳來明悟的聲音:“奴才明悟,有重要物證進獻!”
蕭南風猛的回頭,那濃眉少年跪在雨中,挺直的脊梁,如天柱一般。
當素錦掀開,一具具屍首露出時,二哥面容閃過一絲恐慌。
明悟說道:“啟禀陛下,奴才在二皇子院中,尋到了四十一隻老鼠屍骸,每具屍骸骨色皆黑,乃是中毒而死,且骨色深淺不一,應是有人試毒所用!”
二哥驚慌跪地道:“父皇,此事兒臣不知!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母後緩緩開口道:“陛下,此事疑點頗多,若草草了結,難以服衆,兩位皇兒身系靳氏、嚴氏大族清譽,還請陛下招神捕司查明真相。”
父皇聞言望向母後,眼中的惱意似是要把母後吞沒,母後卻波瀾不驚,絲毫不懼。
“父皇!”蕭楚瑤笑意吟吟地從内室出來。
她走至殿中,一改往日玩笑,穩重行禮:“父皇,母妃說了,她此次是偶然風寒,痰迷了心竅,是這孩子方才搖晃激出了血痰,母妃這才醒來。無常帖是宮廷禁藥,怎會輕易被人取得。庸醫誤診,巫醫惑人,女婢叛主,定是别有用心之人離間骨肉!還請父皇從嚴處置。至于這女童……”
蕭楚瑤突然換上笑意:“绾兒過來……”
女童聞言從蕭南風懷裡離開,朝蕭楚瑤走去。
蕭楚瑤摟着女童道:“母妃說,绾兒就是個尋常女童,非靈非妖,還請父皇明示六宮,替這娃娃免了這招禍的名頭,保她一生無虞。”
“你叫绾兒,哪個绾?”父皇皺眉說道。
“绾绾!柳枝挑亮小花燈,踮腳绾住落流星。”女童拍手念起了童謠。
父皇一怔,說道:“這名字不祥,讓你母妃給她換一個。護衛明悟禦前失儀,打七十大闆。其餘涉事的賊人一并帶下去,炙刃你親自料理!衆人都退了吧,讓端妃好生休息。”
他扭頭看了眼小神仙,父皇的意思是想讓她養在芷栖殿,可是他的心疾……
蕭南風無奈起身,拱手便要退下。
“小哥哥!等等我!”女童的小短腿忙不疊的朝他跑了過來,小小的身軀像錦被般輕輕地攏在他腿上。
他低頭看向這孩子,眼中滿是不舍。
“绾兒,跟着姐姐,姐姐每日哄你玩耍好不好?蕭南風可不是好人,你跟着他,可是要吃苦頭的。”蕭楚瑤自小說話便這般造次,奈何父皇嬌縱,無人敢說她半句。
“姐姐再見,绾兒要跟着小哥哥。”女童小手擺的歡快。
蕭楚瑤噗嗤一笑:“好,本公主會經常過去找你的。”
而後轉向他,拉着臉說道:“蕭南風!不準為難她!”
蕭南風牽起女童起身離開,母後卻傲立未動,蕭楚溪和蕭楚瑤已去了内室,蕭南齊也默默離開不敢再生事。
偌大的宮殿,隻剩父皇母後二人,不知母後會與父皇說些什麼。
走在空無一人的宮道上,他沒有絲毫劫後餘生的欣喜,好在,好在明悟保住了性命。
身旁的小神仙卻突然輕聲唱了起來:天微微,夜垂垂,星兒落了,淬火堆。
他将這團孩子抱得更緊,隻有這半星暖意,才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她嫩芽般的手碰了碰他冰冷的臉頰:“小哥哥,别難過,绾绾陪着你。”
這童音,讓他心底更起幾分不忍,雖說是顆靈草,但她跟稚子有何不同。這幾日,自己幾乎瘋魔的尋求着讓她化草之法,隻為讓這病軀過那春獵大關!如今,自己被父皇禁足,春獵自是無緣,儲位也岌岌可危,這靈草方才那般維護自己,是否不該……
冷風夾着凄雨,淩厲的砸在臉上,他将小神仙放到地上,在心底暗暗說道:“不必多慮,這本就是……神靈賜下的,渡我的橋!”
女童一回殿就睡了,明悟被人擡了回來,衆人退盡後,明悟笑道:“主子,我沒事!炙刃大哥調教的人,手上都有絕技!”
蕭南風輕輕道:“沒事就好,隻是你今日也太沖動了些,就算找到證據也該徐徐圖之!”
明悟歎道:“是我莽撞了!聽到紅兒傳信,說主子被指認毒殺端妃,急得我三魂不見七魄!唉,白白浪費了扳倒他的好時機!”
蕭南風不言,起身離開,浪費?想必不盡然。
“孤與嬷嬷叙話,爾等退下。”蕭南風對外吩咐道。
白發蒼蒼的老妪顫巍巍起身,蕭南風忙迎了上去,嬷嬷依舊行禮,絲毫不亂。
“敢問嬷嬷,可有宮廷秘聞事涉無常帖?”蕭南風問道。
嬷嬷驚得一顫,凝眉不語。
“嬷嬷,孤今日險些因此丢了性命,還請嬷嬷明言,好讓孤早做打算。”蕭南風望着她繼續問道。
“回殿下,十五年前,伏悠國十皇子,也就是如今伏悠國國君一母同胞的幼弟,十皇子出使大盛,本已商議好了兩國止戰,百姓安甯。怎奈十皇子在席間被人下了無常帖,因着毒中摻了解藥,故而十皇子出都城八百裡後,才毒發身亡!”
“後來呢!”蕭南風忙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