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閉着光學鏡,但傀拉沒有。
她看着照明,觀察她的每一個表情;她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的細微顫抖,光學鏡的亮度降低,嘴唇上柔軟的觸感提醒她,這并不是一個夢境。
照明所做的,是她不了解的、但是很親密、讓她感到很幸福的事情。
照明沒有收斂自己的磁場,她的磁場和言語,完全撫平了傀拉芯底最深處的擔憂——
——芯裡有一個聲音越來越明晰:是的。照明原諒了她。照明依然愛她。
幸福的狂喜之餘,更多的不甘随之而來。
這完全不亞于被判死刑釋放之後,又被醫生診斷出罹患絕症。
傀拉從不相信神靈。對于别人口中時常提起的原始天尊,她一直抱着懷疑的态度。
如果原始天尊真的存在,為什麼惡人能肆意妄為不受懲罰,善良的人卻要遭受痛苦?
她曾在芯裡暗暗嘲笑那些會說“普萊姆斯在上”、遇事祈求神靈保佑的人,因為每個人自己才是自己命運的主人。但她現在突然理解了,為什麼有人會将希望寄托在虛無缥缈的存在之上。
她希望她能陪伴在照明身旁。她或許不值得獲得幸福,但是照明值得。
這一刻如此漫長,又如此短暫,但最後她們還是分開了。
傀拉抿了抿唇:“這是某種習俗嗎?這是一種習俗,對吧?”
照明清了清發聲器,羞恥芯終于追趕上了一時沖動。
她移開目光,小聲說:“是的。這是人類會做的事。這通常意味着……你很在乎某人。”
她的前額忽然迎來一點柔軟溫暖的觸感。
她擡起頭,看到傀拉正小心地看着她。
“我做得對嗎?”傀拉問。
“是——是的。”照明感到被親吻的地方微微發燙。傀拉一直都學得很快。
傀拉:“我不值得你這樣對待我。你完全有理由離開我,但你沒有。”
看到照明亮閃閃的光學鏡,傀拉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即使很痛苦:“我之前告訴自己隻是為了逃跑,後來又告訴自己隻是為了彌補對你的欺騙。”
“但事實并非如此。我留下來,是因為我想留下來。有件事我好像還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不說出來我一定會後悔——”
“我也愛你。一直如此。”
太晚了。
照明從未想過這是浮現在她芯裡的第一句話。
她們好不容易一起逃離,終于艱難地互通心意,但是,她們又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那麼多花費在互相試探和隐藏的日子……
她最終說:“那就不要走,留在我身邊。我們會找到解決方法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照明。”
“我是認真的。”照明裝作堅信不疑的樣子,“我相信伊迪斯。她既然之前成功地分割了你的火種,那現在,我們為什麼不能試試她提出的解決方案呢?”
傀拉歎息道:“但如果她不能呢?這個解決方案不僅對你來說非常危險,還有個原因,一個我之前一直不想提起的原因。”
“是什麼?”
“我一直都想說,她除了救了你之外,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自己是汽車人的證據。”
“她之前一直在潛伏,所以無法拿出相應的身份證明。”
“是啊,而且她的上級也犧牲了,所以她沒法光榮地回歸汽車人——多麼完美的借口。而現在,她又讓我們火種融合,這很難不讓我感到懷疑,畢竟這一直是那位黑騎士想要取得的成果,而她,在突然跳出來當救世主之前,一直是黑騎士的走狗之一。”
傀拉看着照明道:“我希望是我多芯了。但如果事情真是這樣,我甯可死去,也不想服從她們無恥的計劃。”
——————
兩個循環之前。
伊迪斯端詳着手中的芯片。
這是最後一個了。她剛剛通過手術,熟練地将這個芯片從機體内部取出。
不是子空間,而是嵌入原生質内部的一個專門改造過的小小縫隙裡,外裝隔離材料,能夠隔絕幾乎所有的檢測和掃描。
這個芯片是藍紅相間的。如果傀拉在這裡,她會認出它——它和她曾經偷偷撿到、最後放進炸藥子空間、以此栽贓陷害他的那塊芯片一模一樣。
再次端詳着它,伊迪斯還是想知道為什麼指揮中心将這個小東西設計得那麼惹人懷疑。
汽車人。汽車人聯絡芯片。
她還以為自己不會有機會再用上這個東西。
但如今,聯系汽車人似乎成為了唯一能拯救傀拉的方法。
作為曾生活在鐵堡的醫療單位,救護車的大名對她來說如雷貫耳。
伊迪斯知道此刻有哪些汽車人在地球上,包括這位醫術卓絕的首席醫療官,也包括汽車人的領袖。
她還知道,汽車人在這顆星球上跟人類有合作,不管怎麼說,他們都能提供治愈傀拉所需要的一切物質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