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姜府一片漆黑,隻有書房還有些許微光。
姜瑤在燭火的照耀下,默讀着手中的聖賢書。
“怎麼還在看書啊?該歇息了。”忽然,一個溫和低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姜瑤倏然起身,驚喜不已,激動地喚了一聲,“爹!”
一位頗有仙風道氣的中年男子從黑暗中走到屋内,輕輕揉了揉姜瑤的小腦袋,“學習也要講究勞逸結合。”
“爹,你很久都沒回家了。”姜瑤撅起嘴,滿臉委屈。
姜虛笑了笑,柔聲道:“爹這不是回來了嗎?”
“何時走。”姜瑤低頭,聲如細絲。
姜虛負手道:“明日。”
“哦。”姜瑤把頭垂得更低,俏臉上堆滿了失落。
姜虛又道:“明兒你起早些,随我一齊入宮。”
姜瑤昂首,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入宮?”
“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本想向陛下告個假,讓他放我回家陪你一日。”姜虛刮了刮姜瑤的瓊鼻,“陛下沒有答應,不過他卻讓我帶着你去宮裡,說是想見見你這個太學月試魁首,并為你過個生辰。”
姜瑤眉眼彎彎,喜出望外。
她并非因為皇帝給她過生辰而開心。
姜瑤高興的是,父親還記得自己的生辰。
父親公務繁忙,最近這一個月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一直以為父親忙得忘了這回事。
原來他記得呢。
姜瑤的心裡猶如吃了蜜一般甜。
隻要父親沒忘記她的生辰,那無論生辰過與不過,在哪裡過,都無關緊要。
記得,比什麼都重要。
……
翌日,姜瑤早早起床梳洗打扮。
捯饬完畢後,姜虛拉着桃腮杏臉的女兒坐上馬車,前往皇宮。
到了皇宮,小太監引着二人走進禦花園。
這是姜瑤第一次來到禦花園。
小姑娘微擡杏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園内的景緻。
礙于皇宮内寸土寸金,禦花園規模不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園内奇石羅布,佳木蔥茏,樓閣纖巧,景色并不遜色于漪蘭苑這等京州名園。
小太監将父女二人帶入禦花園的澄瑞亭中,此時亭中有兩人正在對弈。
其中一人哪怕身穿便服,身上也透露着一股帝王之氣,他定是皇帝陛下無疑。
另一人正是姜瑤每月都會見上一面的太子殿下。
“姜愛卿。”大明天子見姜虛入亭,立刻将手中棋子丢入棋甕,起身相迎。
姜虛欲行拜禮,皇帝将其扶住,笑道:“愛卿啊,你怎的還要行禮?朕不是說了嗎,你我之間無須這等禮節。”
姜瑤将這一幕瞧在眼裡,心想自己的父親當真如外人所說的一樣,無比受寵啊。
不過父親是父親,她是她,父親不用施禮,她則萬萬不能這般無禮。
姜瑤恭恭敬敬地對着皇帝和太子都行了一禮。
太子也起身對姜瑤執了一記弟子禮。
“想必這位便是令愛吧。”皇帝打量着姜瑤,含笑道:“溫文爾雅、空若幽蘭,還學富五車。姜虛,真羨慕你有一個這般了得的女兒。”
姜虛道:“陛下謬贊了。”
姜瑤莞爾一笑,沒有開口說話。
對于不善言辭的人來說,沉默勝過千言萬語。
言多必失,姜瑤深谙此理。
皇帝請父女二人落座,看他和太子下棋。
經過一番激烈的厮殺,最終黑棋以微弱的優勢險勝白棋。
太子赢了。
下完此局後,皇帝竟要今日的小壽星和他對上一局。
姜瑤看向自己的父親。
姜虛笑道:“你便好好跟陛下對一局罷。”
姜瑤會意,這是讓她盡全力,不要因為對手是皇帝而留手。
皇帝仍是執白棋,姜瑤執黑棋,大明天子攤手微微一伸,示意黑子先行。
姜瑤也沒有客氣,撚起一子,落入棋盤。
皇帝也不緊不慢地落了子。
起先從整個局勢上看,白子處于優勢,氣勢洶洶地進攻,打得黑子連連後退。
後來眼看着應是皇帝穩操勝券的局面,卻因為姜瑤的一招險棋,勝利的天平直接由白轉黑。
皇帝落子的速度微微有些凝滞,而姜瑤落子速度始終如一。
棋盤上硝煙彌漫,殺機四伏。
一番激鬥過後,此局以黑棋大敗而終。
皇帝沒有因為輸得毫無顔面而勃然大怒,他揉了揉臂膀,笑道:“老了老了,下不過你們這群年輕人咯。”
“小福子。”大明天子起身,對身旁的小太監說:“将菜肴呈上來吧。”
小太監雙膝微屈道:“是,陛下。”
說完,他便匆匆離去。
不多時,數十位太監出現在澄瑞亭,将手中的盛着美食的玉盤擺放在石桌上。
看着滿滿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姜瑤心頭一震。
好家夥,皇上這是把全國各地的特色美食都搬了過來。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天子竟為她準備了生辰糕!
大理石桌正中央那鑲嵌着各種奇珍異果,并插上十五根火燭的七彩糕點正是生辰糕。
此類糕點由大明神妃夢冰創造而出。
她說,在誕日這天,隻要對着生辰燭許願,再吃了生辰糕,就會得到天上壽星的賜福,願望便能得以實現。
由于美好的寓意,加之新奇的味道,生辰糕一經推出,就備受追捧。
但生辰糕烹饪工藝極其複雜,哪怕是京州名廚也很難将其完美地制作出來,因而就連王公貴族們也僅是大壽之時才有機會享用它。
想不到皇帝如此大手筆,為她小小的及笄之年生辰準備了生辰糕。
當然姜瑤知道,這隻是天子愛屋及烏罷了。她再一次感歎皇上真真是對自己的父親寵愛到極緻啊。
“謝陛下恩典。”菜上完畢後,姜瑤對着皇帝行了一禮。
姜虛也謝道:“陛下費心了。”
昨兒聽見皇帝要為女兒過生辰,姜虛本想推辭,可回憶過往,自己公務繁忙,又崇尚節儉,從未給女兒過一個像模像樣的誕日。想到此處,首輔大人心裡發酸,也就沒有拒絕天子的好意。
“一點小心意而已,有何可謝的。”大明天子擺了擺手笑道:“朕還有奏折還未批閱,故隻能就此失陪。今兒這禦花園就交給你們父女二人,你們且玩盡興。”
語罷,皇帝轉身離開澄瑞亭。
父女二人執禮相送。
太子是極不願離開此地的,他還想多瞧幾眼自己愛慕已久的女子,可其父都走了,他也不好賴在這裡。
蕭讓向姜氏父女道了别,也随着皇帝離去。
……
“你覺得那姜瑤如何。”路上,皇帝突然這樣問。
蕭讓眼皮一跳,他不知父皇為何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難道看出了他對姜瑤有别樣的心思?
他也不敢多問,吞吞吐吐回答道:“老師……滿腹經綸、才華橫溢,甚好,甚好。”
說完,太子低下頭,不敢再看父親。
他怕父親看到自己臉色的異樣。
其實蕭讓想多了,皇帝可沒興緻關心他的神情,剛才也就随口一問而已。
此番決意為姜瑤過生辰,是因為蕭讓已年過二十,老大不小了,該為他物色一個太子妃了。
而他心中的最佳人選正是姜愛卿的女兒姜瑤。
他與姜虛乃是莫逆之交,但這并不代表日後姜首輔會死心塌地輔佐他的兒子。
和姜家聯姻,方能将其牢牢地捆綁在皇家的戰船上,全心全意為他兒子服務。
再者姜瑤也是京州廣受贊譽的才女,“小姜虛”的名頭,他早有耳聞。
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剛好姜瑤過生辰,皇帝就有了借此機會與其見上一面的想法。
初見姜瑤時,皇帝就覺得她娟好靜秀、婉婉有禮,與其子蕭讓十分相配。
皇帝擅長以棋觀人,是以提出了與少女對弈的要求,打算進一步了解姜瑤的性情。
這一對弈才知道小姑娘根本不似她外表看上去那般溫婉,其内心蘊含着一股子不大不小的銳氣。
他那軟弱的兒子恐怕很難駕馭得住此女啊。
大明天子歎了口氣,姜瑤和她父親一樣,就像帶鞘的寶刀,出鞘能削鐵如泥,入鞘則鋒芒不顯,其實并不可怕。
可他家那個廢柴就猶如一歲孩童般柔弱。
指望一歲孩童揮舞寶刀?他不把自己的腳砸個包就謝天謝地了。
姜瑤雖好,可他的“寶貝兒子”卻無福消受啊。
想到這裡,皇帝心中升起一團無名火,對着太子破口大罵道:“你這個廢物、鳥人、混賬,我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兒子!”
蕭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