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得你第一次站在我鏡頭前的樣子嗎?”她終于問。
“記得。”
“你那時候就已經是一個能被記住的人。”
鄭禹勝皺眉,像是不信。
“不是因為你走到了哪裡,是因為你是你。”
“可你一直在拍,記錄,采訪……你從來沒說過你為什麼留在我身邊。”
“你知道原因。”
“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她聲音忽然變重,“你隻是不敢說。”
他看着她,像被觸到了什麼。
風起了,吹得晾衣繩晃了一下,晾着的一條舊手巾拍在牆上,發出“啪”的一聲。“那你呢?”鄭禹勝忽然反問,“你拍了這麼多人,你留下過誰?”
“沒人。”
“那我呢?”
謝安琪愣住了,他看着她:“我是不是也隻是你時間裡的一段樣本?”
“你知道不是。”
“我不知道。”
他說這句話時,眼神有點像夢裡的那個鄭禹勝,沉着,安靜,但也有一種悲涼。
“你知道我不是。”
“那你告訴我,你拍下的這些,留下的這些,是不是隻是因為你害怕自己忘了?”
她喉嚨動了動,說不出話。鄭禹勝低下頭,像在歎氣,又像在收回那些情緒。
“我不怕你拍。”他說,“我隻怕你拍完以後就走了。”
天台陷入沉默。他們之間像橫着一道透明的風牆,吹得每句話都往回卷。她突然覺得有點喘不上氣。
“我不會走。”謝安琪說。
“你說過很多次了。”他聲音淡下來。
“但我一直都留下來了,不是嗎?”
“可你每次留下都像是在‘觀察’,不是‘活’。”
“那你要我怎樣?”
他看着她,眼神不再質問,隻剩疲憊:“我想你可以隻是……陪着。” 這句話輕得幾乎要被風吹走,可她聽見了,也聽懂了。
……
他們并肩坐着,各自安靜了很久。月亮從雲後露出來,天台上落了一層光。她忽然低聲說:“對不起。”
鄭禹勝偏頭看她,“我有時候太知道怎麼把情緒藏起來了。”謝安琪慢慢說,“但我不是沒感覺。”
他沒說話,隻把那張被他捏得起褶的照片攤平,輕輕壓在膝上。
“我不是怕你變。”她說,“我是怕有一天,我站在原地,你已經不在這一條線了。” 鄭禹勝想了想,輕輕“嗯”了一聲:“那我們一起站着。”
風吹過,像替他們收尾,天台上的晾衣繩靜止了半秒,之後才再次晃動。那晚他們沒有說再見。各自回屋時,隻是在天台樓梯口點了點頭,像默認一樣。
謝安琪回到屋裡,沒立刻洗澡,隻坐在窗邊,望着夜色深下去。她回想起剛才他說“我們一起站着”那句話。
不是什麼誓言,也不是什麼承諾,但那句短短的五個字裡,有一種“試着相信你”的試探,也有一種“如果你不走,我就在”的信任。
她第一次覺得,所謂“關系的确定”,也許不是一句“我們是不是在一起”,而是當一個人動搖時,另一個人肯把原地當作答案。
她低頭,看着地上那雙剛脫下的鞋。從見面到現在,她已經看過這雙鞋走來走去、站在她門口、踩在雨裡、停在天台……每一次都沒有說話,但她記得那些腳步的方向。
她忽然想到一個詞——“同一條時間線的默契”。
希望吧,希望他真的沒有忘記自己,謝安琪在心裡忍不住祈禱起來,第二天一早,她沒敲他的門。謝安琪知道他今天還有試鏡,不想打擾他節奏。
她坐在屋裡,重新整理之前拍攝的錄像素材,在剪輯到某一段他走在陽光下背影時,忽然按了暫停。
畫面定格在他轉頭的一瞬,不是看鏡頭,也不是看她,而是一種“正要看過來”的狀态,然後她合上相機,出門走了一趟市場。
給他帶了兩塊豆沙年糕,一盒生檸檬,她沒敲門,隻挂在他門把上。
晚上他回來時,天已經黑了。屋塔房樓下點着一盞燈,光黃得像用舊電池點亮的。風吹過她家窗戶,他正要擰門把時,看見那挂着的塑料袋。
他沒多想,取下來拎進屋,拆開的時候嘴角動了一下,鄭禹勝知道是她送的。沒有名字,也沒有便簽,但檸檬是她總說“酸得剛好”的那家。
他沒去敲她的門,隻是把包裝袋疊好,放在桌角。夜裡快十二點時,他拉開窗,聽見風裡有一點她播放的錄音殘響。
像是屋裡播放未關的素材——斷句、喘息、未處理的人聲,他沒聽清内容。但鄭禹勝聽得出,那裡面的節奏,和他熟悉的她一樣。不疾不徐,控制着緩慢靠近。
淩晨時分,她醒了一次。夢見他們坐在屋頂,像平常一樣,但四周空無一人,天也不是黑的,而是一種無法描述的深青灰。
鄭禹勝沒說話,她也沒說話。他們隻是坐在那裡,看着眼前像是一片城市廢墟的景象——電線淩亂,樓頂開裂,風吹得所有布簾都往一個方向飛。
她問他:“我們在哪?”他答:“是你拍的片尾。”
她驚了一下:“什麼時候拍的?”
“你不記得了?”謝安琪搖頭。
他輕聲說:“但我記得你在。”
她醒來的時候,心口像被風吹過。
次日,兩人誰也沒找誰,彼此都在屋裡忙,但風吹得很穩,屋塔房之間隔着兩扇窗,卻像連着一根透明的線。
晚上快十點時,她收到一條匿名短信:【如果你不太忙的話,下次拍我的時候,能不能多拍一點沒台詞的樣子。】
她愣了一下,回了三個字:【為什麼?】
一分鐘後,他回:【怕以後你忘了我本來的聲音。】
謝安琪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後輕輕合上手機,去窗邊看他那間屋子,燈還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