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你是從威斯特斯城來的，尼諾伯爵怎麼找到你的，帶着你走，是要治病嗎？”

托莫愣了一下，他還沒有認真深入想過，伯爵大人為什麼帶他走這個問題。按照伯爵所言，他醫術好潛力無限，不想舍掉一個有用之才。

可伯爵大人從未講過，用他的醫術做什麼。

唯一一次，那天的解毒劑，伯爵大人積極試藥，結果産生那樣的反應。

他一下子想起那天伯爵大人躺在血泊裡的情形，異于常人的駭人模樣，令他現在回想起來，都是心悸不已。

托莫心中浮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猜測，但他不能确定。他握着浸滿藥草汁的巾帕，盯着床上雙眼緊閉的仆人，思緒翻湧。

唐德利恩并不能從一個學徒那裡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回去後，他見到坐在窗邊的小少爺，侍弄一盆快要枯死的花。因為澆了太多水，稀少的土壤已經浸泡在水裡，根系都有些浮腫露出來。

最後一顆花骨朵表皮花瓣也透着虛白，明眼人一看就是活不成了，可小少爺就是不依不饒，不肯扔了這盆花。

從托利少爺說要教訓一個為非作歹的仆人開始，此後所有的種種行為，指向的結果都是與當初目标背道而馳。

那個猜想唐德利恩都不敢說出來。

托利少爺是惦記上那個叫貝特仆人了。

他說不出來，也問不出來，他猶豫不決，他憑借一絲微妙的巧合就作出的猜想未必就是托利少爺心中症結所在，也會惹來兩大家族之間的矛盾。

修整過後啟程，唐德利恩伺候托利少爺穿衣，說今天日落之前就能到達帝都，泰溫侯爵所在的另一隻隊伍也會按時抵達。

托利并沒有多少欣喜，盡管去帝都見七大國的國王是他想了好多年的美夢，可在威斯特斯城，他認識了一個流氓鄉下小子。自那天那件事之後，他就對其他人其他事提不起興趣了。

特别是他追了一路，卻是得到那樣一個結果，他怎麼能甘心。

“死人總得有屍體吧…”穿着一身繡有繁複花紋的漂亮衣服，托利坐在凳子上，咬着手指骨節，蒼白面容帶着茫然，喃喃自語着，“一個大活人，怎麼就能消失了呢？”

唐德利恩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樣子，盡管勸慰的話說了再說，他還是舍不得看小少爺這樣難過。

“托利，别想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唐德利恩安慰，托利隻是虛空望着窗外夜景，不知在想何。

……

遠處崇山峻嶺，細小的融冰溪流在腳下逶迤，下坡路段泥濘濕滑，馬車颠簸駛過，泥濘沾滿了車輪。

劄羅已經能起來，卻因為身體虛弱不能騎行。他坐在馬車裡，按着間或抽痛的胸口，唇色蒼白，俊秀眉峰緊蹙。

陪同的麥恩瞥眼瞧看劄羅這副病容。老師說師兄生病了需要靜心調養，不可以給他受刺激。

麥恩聽着這話，乖乖聽從，卻是背地裡起了小心思。

劄羅閉着眼，靠着馬車廂，面色蒼白如雪，較之平常那冷淡樣子，顯出幾分脆弱，因為身上要不時擦藥膏緣故，基本脫了全身。雖然年紀小但是從小當做貴族養起來，身體發育極好，像個男人樣。

麥恩看得眼熱，從袖中取出自己備好的東西，“師兄，這是老師給我的藥劑，鎮定舒緩，我用不上，你要不要試試？”

劄羅微微睜眼，見到那瓶藥劑，搖頭表示拒絕。

麥恩卻是硬塞給他，被握住手掌心的劄羅擡眸望了過來，他的眉眼深邃一瞬。

麥恩被這一眼看得呼吸都是急促起來，他有些難以自制想要傾身上前，馬車卻是劇烈颠簸了一下，他差點從左邊木窗裡倒出去。

劄羅拽住了他，麥恩順勢直接坐在他身上，在劄羅越加濃深的目光裡，麥恩很不小心地用臀蹭了蹭。

蒼白臉上浮出一些淡淡嫣紅。

麥恩暗自竊喜，以為初見成效，面上剛露出個羞澀笑容，就是被狠狠扭住手臂，他來不及痛叫，整個人已經從馬車裡掀翻下去。

外面經過的侍衛騎兵差點從他腦袋上碾過去，麥恩尖叫着躲避，侍衛跳起馬來跨躍過去，扭頭啐了一口髒話。

麥恩被落在了後面，他徒步跟上，等趕上紮營隊伍的營地，麥恩去找老師訴苦。

霍斯頓在三個徒弟面前是不一樣的表現。劄羅和威爾面前他是親切嚴厲的老師，在麥恩面前他就沒有掩飾自己。

麥恩朝他訴苦，他懶得聽。火堆邊坐着許多貴族侍衛，高聲闊談遮掩了黑暗角落裡的媾合身影。

從老師帳篷裡出來，麥恩腳步略有些浮腫，慢慢挪動着腳步，聽到一聲烏鴉叫聲，他順着聲源望過去。

烏鴉振翅飛上高林，攜帶信件飛去遠方。

一身黑袍的男巫下了馬車，貴族們已經三三兩兩躺在篝火旁睡着，侍衛們守夜在周圍，不少在打瞌睡。

天黑視野模糊，但麥恩還是看到男巫懷裡抱着一團模糊東西。

麥恩思索一會，決定還是不告訴老師，神秘莫測的男巫比霍斯頓老師都要令人畏懼。

趁着夜深，他跑到一裡外的清水潭，脫了身上衣服，跳進湖裡洗澡。

水潭面積廣，卻不深，湖水溫涼舒适。

天黑，四周隐秘安靜。

麥恩以為這裡沒人，聽到水潭噗通一聲的動靜，吃驚轉身去看。

水潭周邊生長着野草，濕滑的苔藓類植物根莖在腳底飄飄，有野魚在腳踝處啃咬，草叢蟲鳴疊起。

發怔出神的麥恩吃痛，腳下一蹬就是踩到濕滑的苔藓，一頭仰栽下去。

從水潭裡咕噜冒出一串氣泡，麥恩憋不上氣的時候，忽地感覺肩膀被抓住往岸邊遊去。

冒出水面之後，麥恩吐出一口氣，扭頭驚詫地發覺這人是劄羅。

“劄羅，你怎麼在這裡？”

劄羅并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站在岸邊，深邃眼眸直直盯着他。

劄羅這個沉默的樣子，配上蒼白面容，直勾勾的眼睛，讓麥恩忍不住發怵，“師兄怎麼了……”

“别回頭。”劄羅忽然開口，還蹲下身來把他從湖裡拽了出來。

麥恩吓了一跳，連忙爬上岸，劄羅拽着他跑，隻是麥恩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一看到底有什麼怪物。

隻回過頭來，眼前一幕，令他驚恐得眼瞳擴大。

“咕噜——”

周圍的蟲鳴鳥叫都消失。

隻平靜幽暗水潭慢慢咕噜咕噜冒出一串氣泡，水潭下似是潛藏着什麼怪物，暗沉的水底慢慢随着水波蕩開一層層的紅光。

死寂一般，世界安靜無聲，唯有那一點泛起波瀾的水波。

許久，在震耳的擂鼓心跳裡，嘩然一聲水響。

忽然水面鑽出來一個渾身青白近乎透明狀的東西，夜晚星光暗淡，浮出水面的怪物卻是透着肉血色。

有一張人臉，五官細緻入微，雌雄莫辨，美得近乎駭人。明明有着修長的人類體魄，卻是四肢行走，宛如獸類。

美麗怪物淌過水波，慢慢爬向岸邊，長而濃密的濕漉漉銀白發絲垂墜，遮不住身上淡淡的青藍血管紋路。

終于爬到岸邊的美麗怪物跪坐在草地上，赤身果體，漂亮眼睛顫顫睜開，似蒙着一層血色陰翳，仰頭望來，卻是精準盯視到不遠處灌木後躲藏的兩人。

“……唔！”麥恩恐懼到失聲，隻是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

猛然被怪物對視，他忍不住想要逃跑，隻嘴巴又是被緊緊捂着，身體也是被鉗制住。

在星月暗淡的夜晚，從水面出來的美麗怪物像是精靈鬼怪故事集裡的魅魔，恐怖而美麗，引人戰栗，心悸不已。

劄羅久久不能從這一幕中回神，神情像是凍住了一樣滞澀。

麥恩跌跌撞撞連滾帶爬要逃走，卻是在下一秒被拖着腳腕，拽了過去。

麥恩恐懼到失聲，連一句話都是說不出來，特别是看到劄羅就站在岸邊，自己身上纏滿了黑霧！

那些黑霧好似蛇一樣纏住了他的全身，慢慢的收縮壓緊，像是按揉一塊面團，要将他的身體絞成幾段。

麥恩眼瞳裡充血，仰面倒在草地上，顫顫痙攣，視角倒置天地旋轉，他看到站在岸邊的劄羅蹲下身，美麗怪物則是朝他伸出手。

恐懼如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扼住心髒，帶來鋪天蓋地的窒息感——他們共同看向了他的方向，眼中充斥着血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