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憂,思慮。”
“心悸,虛熱。”
“困于夢魇,耽于心結。”
“束手無策,無力回天。”
榮譽騎士用坦格尼斯家族的黃金礦換來王室醫師的出面,保住了小侯爵的性命,尚存一絲氣息。
帶着小侯爵回領地的想法,榮譽騎士安排好一切,将小侯爵安置妥當,啟程坐上圖索尼号離開帝都城。
坦格尼斯小侯爵一身柔軟棉襯衣和絲綢裙褲,袖口及領襟處紋繡粉紫色風鈴草,好似花叢圍繞,他安詳地躺在那裡,雙手交疊身前。除了有一處猙獰傷口久久未愈合,被一條絲帶輕輕裹住不示人,看起來身體修長而完好健康。
他臉色蒼白唇無血色,可瞧起來還是漂亮俊俏,柔軟的發絲垂落肩側,柔軟可愛,雙目閉合,如同睡着了一般。
榮譽騎士守了幾天幾夜,記不清了,隻記得給小侯爵喂了許多次羊奶,還有必須灌下去的湯藥。雖然每次小侯爵都會吐出來,但榮譽騎士每次耐心地替少爺擦淨,因為小侯爵喜歡幹淨,喜歡自己漂漂亮亮的。
“諸神保佑,請不要帶走可憐的托利少爺,憐惜他還是一個孩子。
榮譽騎士用自己的生命去祈禱:
“如果懲罰一定要降臨坦格尼斯家族,那就請降臨在我身上。”
…
…
蒼白的迷霧自夜幕中飄浮過來,宛如河面上悠長的白手指,行走其間的孤魂在沒有方向的遊蕩。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鬼地方?
不得而知,所問皆是沒有回應,像是水融于海,泛不起一絲波瀾,隻餘空蕩蕩的死一樣的灰暗寂靜。
他好像……死了。
盡管見不到摸不到,可他确确實實能感受到那些遊蕩的孤魂經過時帶起的陰冷寒風,令他不寒而栗。
隻有地獄才會這樣凄冷,陰寒。
他蜷縮起身體,試圖藏起來自己不讓那些孤魂野鬼注意到。
磕磕哒哒骨架扭動的聲音在周圍響起,他看到一盞盞幽幽亮起的綠光在遠方,像是鬼火般明明滅滅閃爍。
他想起之前不好的回憶,往後倒退了幾步,左右張望,他倉皇爬去了陰慘慘草叢後,抱頭躲藏。
心中暗自祈禱,不看到他。
不要看到他。
在這死寂恍若地獄的場景,他怯怯發抖,恍惚聽到有道聲音——在哪裡。
似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擡起頭,張望這裡還有誰。
——你在哪裡
誰,誰在說話,有人在這裡嗎?
他撥開草叢,透過草莖之間的縫隙往外窺看,試探出聲回應:
——我在這裡
——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請幫幫我
他鼓足了力氣喊了一聲,卻是河面發生震顫,陰冷氣息層層蕩開,更多的陰魂冒了出來。
手臂被抓住的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整個魂都在發抖,恐懼令他控制不住大喊起來:救救我!救救我!
—
—
“嘶——”
一根木梁被掀開,草叢裡鑽出來密密麻麻的蟲子。
盛淵敏銳地跳開,挑了一根木頭燃了火,壓低去驅散蟲群,看着那些臭蟲腐爛的黑色液體,盛淵惡寒不已,一甩手将火把扔了出去。
掉落的沼澤潭裡燃起一團火光,橙色和鮮紅的刺目,低矮的雲層染上河流的顔色,深淺不一的綠覆蓋天空。
金燦燦的光晃了一道光映入眼底,盛淵趕忙跑了過去,撥開燃燒的周圍的雜草和枯藤,從火堆裡撿起黃金匕首。
摸着劍柄凸起的寶石和濕熱發燙的劍鞘,盛淵心突突跳了好久。
“找到了,找到了。”
周圍傳來随從呼喚他的聲音,卻是有些辨不清晰,呼喚的聲音是從哪而來。
“救救我——”
“大人——”
盛淵驚異起身,舉目四望。
他感覺自己是聽到了求救聲,不止一道聲音的呼救,四面八方而來的呼救聲前仆後繼地湧來。
“求你——”
“帶我走……”
“我好害怕……”
“救我啊——”
森冷的空氣拂過肌膚,激起細密雞皮疙瘩,盛淵後背冒出一層冷汗,移動腳步要挪動,卻是慌不擇路,被肆意生長的雜草絆倒。
那些雜草是一個個哭嚎的鬼怪,他被無數雙手抓住。
他即将被拖入地獄。
在馬車裡遲遲等不到人回來,下來後尋着氣息來找的翼龍主上,走到這裡就見着被野草絆住的人,不停地往後退,驚惶不已。
活像是見鬼了一樣。
“放開我……”
他走過去将人的肩膀按住,盛淵被吓了一跳,扶起來的時候,盛淵更是狠狠推開了他。
“看清楚,我是誰。”
盛淵被抓住了手腕,又是被一拽,他往前撲倒跌進一個冰冷的懷抱裡。
盛淵驚顫偏頭,見着面容青澀稚氣的男孩,眉目冷冽。翼龍主上身上的氣息冰冷,卻不是此間陰森森的鬼氣,還是有活人氣息的。
“你看到了什麼?”翼龍主上攤開他的手心。
剛才盛淵太過驚懼,使勁攥着手心,上面深深掐出來的指甲痕迹,青紫滲血。
“對不起……”
翼龍主上擡眼,盛淵擦着手心裡的掐痕,似是因為損害了他的身體而感到不安,怕他責怪所以道歉。
翼龍主上擡手撫上了他的臉。
盛淵以為自己臉上髒了——剛才在這廢墟裡摸爬滾打,身上都是髒兮兮的,他就沒動,等着讓翼龍主上擦幹淨。
他垂着頭,哪怕看不出神情,發直的目光卻是暴露出他内心的不安甯。
“給,匕首。”
沉甸甸的東西落在懷裡,上面擦幹淨了濕泥,還有緊緊裹在懷裡的溫度,比丢掉之前磕碰了一些。
抽出手臂的盛淵不着痕迹地退開翼龍主上的懷抱,站穩之後就是朝着廢墟之外走。
随從們緊張不安地等候,終于見到兩人回來,聽從吩咐快些離開這裡。
咕噜噜馬車壓過樹枝草葉的聲音,随從們隐隐交談的對話,他們已經把跌落捕獸陷阱裡的可憐自由騎士葬了,唏噓生死隻在一刹那,念着諸神保佑。
盛淵靠着車廂壁,閉着眼,對剛才的場景還有些後怕心悸感。
腦海裡揮之不去的凄慘喊叫,配合自己臆想的鬼魂爬行拖拽……
忽然肩膀被扶住,他往後倒去。
盛淵睜開眼,仰頭就見到一張青澀面孔的翼龍主上,他從後面扶着他的身體。
“髒了,換掉。”
簡單明了的命令,盛淵想坐正了身體,放在肩膀的手臂又是禁锢了他,腰間勒緊的系帶被拉開,表明翼龍主上要親自來的意圖。
盛淵自覺反抗不了,反正也是翼龍主上的身體,随他折騰吧,就松開了力道。
車廂底部有幾件換洗衣物,身量比較合适,翼龍主上按着他比劃了兩下。盛淵裸着脊梁背,背上烏黑墨發被撩開時,似是指甲劃上肌膚,盛淵敏感地動了動腰,想要躲閃,又生生忍住了。
幸好隻有那一下,隻是擦着過去,換好衣服後翼龍主上就沒在動他。
…
夜漆黑,荒原隻有幾戶人家,勉強聚集算作一個村子,馬車停下來時随從和農戶商量在此歇息。
盛淵下馬車時,手裡還牽上來一隻手,身為牧羊男孩的翼龍主上走在他身邊,無視周圍人投向良人的目光,盛淵也自當冷肅的馭靈師,忽視過去。
一行人擠進去屋裡,農戶端來麥酒和熱飯菜,随從們四個都是從其他地方來的農民,兩名武士也是平民出身,隔着馭靈師大人擠着坐。
盛淵單獨坐在一桌邊,捧着麥酒淺淺呷了一口,入口酸澀難言,難以下咽。
翼龍主上就坐在他旁邊,一副青澀男孩的模樣,不吃不喝就阖眼休憩,盛淵走開時他睜眼,看了他的背影,又是閉上眼。
轉了一圈沒見着水井和幹淨水源,盛淵詢問農戶,這才得知這裡地處偏僻地帶,地下水不往這裡引,打不着井水,都是要走幾裡地外的村鎮去。
怪不得釀酒都這樣苦澀。盛淵口渴難耐,坐回去時,随從們已經跟着農戶去休息了,翼龍主上端着一杯麥酒在喝。
盛淵攔下他,幹澀嘴唇蠕動兩下,“我可以出去一趟,找些幹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