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天空集聚一團未散開的灰色雲霧，周圍是棉絮狀的雲彩，被頭頂樹葉分割成絲絲縷縷的。

“這雲朵像是廚娘剛烤出來的乳酪面包，灑了霜糖，拉成一絲一絲，我仿佛現在就能咀嚼到它的香甜綿軟。”

少女站在枝頭，望着天邊傍晚雲霞，大片的橘紅赤紅色彩被團團霧霭藍覆蓋，彎眉淺笑，面頰上灼染的绯紅也在變幻，簌簌落葉裡，側影攏上一層迷幻色彩。

坐在樹下撥弄火堆的杜楓已經停下了，微仰起頭，琥珀色眼瞳裡浮動着深淺不一的陰影。

待在腳邊啄吃玉米的黑烏鴉見到少年的失神，叼了一下他的手背，“嘎——”

它被一個硬物打中，烏鴉擡頭瞧看，扔下果子的薩莉亞從樹枝丫也跳下來，落地輕盈。

杜楓撿起地上散落的果子，捏碎一顆塞進怪叫的烏鴉嘴裡，青澀汁水當即令烏鴉仰面翻滾，吐出來果肉後，撲棱翅膀，噗通跳進去溪裡。

“咕咕咕———”

薩莉亞坐到杜楓身旁，手裡提着一串從樹頂摘下來的葡萄，“有點酸，但當調味料也能入口。”杜楓接過葡萄，撥開火堆從裡面翻出來烤野雞，撥開外面層層黑炭般的樹葉，露出裡面鮮嫩流油的肉塊，将葡萄酸甜的果肉汁淋上去，撕下來兩根腿，遞給了她。

薩莉亞也不在乎這幹淨不幹淨或者是适口與否，眼下他們在遊蕩，糧食緊迫的節骨眼，就不講求多細緻了。

少年們經過了一番短暫的探讨——杜楓不想回學院，薩莉亞也想多在外面逗留，算是達成了短暫的一緻，隻要導師不來找，他們就在外面多遊覽曆練。

現在薩莉亞預備去母親的故鄉，紅岩城。

那裡盤踞在懸崖峭壁之上，需要穿過一片汪洋般的草原濕地，還要越過幾座山頭。

兩人速度不慢，卻也是默契的緩慢遷徙，走走停停，加上對付一些不長眼撞上來的山賊，偏離路線，四處逃離，逐漸有些忘了提早規劃的路線。

在遇到郊野的暴雨，山體崩塌，薩莉亞禦風飛行，帶起杜楓踩着泥石洪流的斷木向上行。站在峽谷頂端的少年們看着下面奔流狂湧的山石慢慢平攤，歸于平靜，心悸後怕對看一眼，又是性情開懷的相視一笑。

兩人年紀相仿，性情相投，一路走來雖然有口頭小磕絆，但總的來說，他們之間相互扶持懂得照顧，已經是很好的旅行夥伴。

這天清晨，杜楓在溪邊洗臉，薩莉亞就玩心大起，抓着他說要給他剪頭發。

貴族裡多是長發象征身份與地位，越是頭發養護得好，身份地位越是高。不過也有年輕一輩的貴族，從平民底層上來，新興小貴族們喜歡剪短發，沒有拖墜，也不用昂貴的香料發油精心養護，省心省事。

第一次見面時，杜楓的短法讓她越看越順眼，清爽利落，幹幹淨淨，随性到洗臉就能順便洗幹淨頭發。

路途奔波，杜楓的黑發遮蓋了眉眼和後頸，閑下來休息時，低頭連表情都看不到，薩莉亞感覺這個樣子的杜楓有些憂郁，她不喜歡這樣，決心要給他剪頭發。

通常時刻，杜楓擰不過固執的薩莉亞，而且剪頭發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索性也就坐在樹樁上讓她折騰。

他閉着眼，幾下咔嚓咔嚓的碎發還沒有落在身上，就是被細微的風帶走。

臉上有輕柔的風浮動的觸感，以及身前薩莉亞身上淡淡的氣味，沾染了遊走在樹梢和花叢裡的清新微苦的自然香。

“放松不用緊張，我會給你剪得很帥氣！”

薩莉亞興沖沖的話自耳邊傳，風鼓動了，吹走碎發。

杜楓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又是被薩莉亞扶正腦袋，“别動，正到關鍵時刻呢！”

杜楓坐正身體等着薩莉亞退後說好了。

但他沒等到，等來的是薩莉亞忽然抱住他，接着猛然向後俯沖。

杜楓已經睜開眼，從薩莉亞的肩膀看出去，方才坐的樹樁上已經射進三支箭，深深紮進去地表，鼓裂出的樹皮崩落。

順着箭矢的震顫方向，杜楓舉目，見到遠遠站在樹梢之上的黑影。

薩莉亞站到了他面前，質問那人是誰，“我們做了什麼，為什麼偷襲？”

那樹梢之上的黑影掩在簇簇樹葉後，看不清容貌，那身形清瘦，内含力量卻不容小觑。

樹枝搖曳，再次搭箭拉弓。

鋒利的箭端後，露出一隻冷冽的目。

“助我。”

杜楓按住薩莉亞的肩膀往後，他抽出佩劍，上前将所有的射箭盡數擋下，他腳下挪動，飛速朝着那人而去。緊跟其後的薩莉亞送出去一道飓風，杜楓點地乘風而去，一記劍鋒橫掃出去。

樹梢被削去，簌簌落葉四散飄零，滿天飛舞的柔軟樹葉，轉瞬間又是化身淩厲的武器。

杜楓落地，自背後騰空而上一股飓風，卷住那片片鋸齒刀一樣的落葉，朝那偷襲者回旋出去。

站在樹梢之上的偷襲者抵不住這飓風襲擊，從高處落下，跳入另外一片茂密林地，如同敏捷的獵豹快速奔跑而去，薩莉亞在其後緊追不舍。

杜楓喊：“莉亞，回來！”

薩莉亞卻是回：“我要抓住他。”

杜楓提起岸邊濕淋淋吐酸水的黑烏鴉，甩了甩，扔在籠子裡背上，跳上馬背牽起馬繩，一刻不停追上去。

黑烏鴉在後面颠醒了，嘎嘎叫着，撞出籠子飛了出來，探頭左右張望，卻見一支箭射了過來。

“咕哇！”

縱馬飛奔的杜楓矮身躲開，堪堪要被射中的黑烏鴉猛然往下一跳，嘎嘎怪叫着落在了踏踏馬蹄後面，撲在淹了一汪水的草地裡。

陷在泥潭裡的黑烏鴉撲棱着翅膀跳出來，看到前面逐漸遠去的背影，咕咕哇哇掙開泥濘，快些追着飛去。

…

…

天空暗淡下來，好似降下來一道深藍色幕布，躺在草垛裡的蘭斯洛特看着徐徐降下來的夜色，思緒還停留在他昏睡前。

窒息令他手腳僵麻，随後就是無法掙脫的桎梏，渾身不能動彈。半昏迷之間，似是聽到一聲細微的哭聲，聲音很快漸漸遠去，逐漸消退。

面頰滴滴答答落下一些冰冷東西，蘭斯洛特意識回轉，映入眼簾的是蓬松柔軟的絨毛。他的靈契妖獸矶鷹正在給他灌水，見主人醒來，矶鷹丢下陶碗，蹭了蹭他蒼白虛弱的臉。

蘭斯洛特伸手，摸了摸矶鷹，“還知道回來，知道你主人撿了個了不得的怪物，跑得比誰都快。”

矶鷹扇動翅膀表示憤懑，又是挨到主人身邊表達委屈和無奈。蘭斯洛特借力坐起來，見到自己所處的一間茅草屋，四面空空蕩蕩。

置身于遼闊曠遠的草原高地，極目遠眺，盡是荒蕪原野，隻有幾頭原羚羊啃草。

蘭斯洛特在觀察方位，自己這是到了哪裡，矶鷹已經跑去抓了一頭羚羊回來，扔到主人腳邊，掀起片片灰塵，血也濺到褲腳，原本衣服就亂糟糟，這會變成蘭斯洛特更加不能忍受的髒污。

矶鷹還在興緻勃勃，用鋒利的爪子和鷹嘴撕下一條條羚羊健碩的腿肉，遞到虛弱的主人嘴邊。

“梅麗娜，這附近沒有水源，你想要我和你一樣生吃，也要考慮我受不受得了。”

蘭斯洛特推開鷹嘴，但矶鷹堅持要他吃，蘭斯洛特被蹭了一嘴血。

腥氣和羊膻氣直沖鼻腔，胃裡一陣翻湧，蘭斯洛特覺得自己想要嘔吐，但是胃裡空空如也，而矶鷹看到主人張口，一鼓作氣給他塞嘴裡。

鷹嘴堵住不許他吐，蘭斯洛特認命閉上嘴，開始咀嚼。投喂了主人的矶鷹明顯高興極了，繼續撕肉條。

含着血沫，蘭斯洛特艱難吞咽下去，矶鷹緊接着再喂主人一口，蘭斯洛特一連吃了七八塊帶血連筋的肉塊，雖然惡心，但飽腹确實讓他緩過勁了。

矶鷹覺察到主人氣息平穩，開始吞吃羚羊内髒。

蘭斯洛特問矶鷹，那是個什麼怪物厲害到它都害怕，矶鷹隻是停一下進食，嘟嚷一聲算作回應，繼續埋首叼啄。

蘭斯洛特摸到脖子裡的腫脹刺痛，心中沉悶，那怪物他是收不起，現在還淪落到人煙稀少的地方，最先做的就是找人來救。

蘭斯洛特去摸身上随身攜帶的傳音鈴铛，卻是摸了個空。

他頓住，複又檢查身上所有角落，茅草屋裡也去翻找，卻是不見蹤影。

矶鷹看着主人忙裡忙外，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飛上前用鷹嘴拉住了主人。

蘭斯洛特抱頭，喘着氣坐在沙地裡，攥着拳，“怎麼會丢了？”

導師的傳音鈴铛，他給弄丢了。

因為主人的焦慮，矶鷹還在不停地拍翅膀，蘭斯洛特努力平靜下來，把靈契妖獸按住，“梅麗娜，現在隻能是靠我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