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夜深寂靜,低級翼龍耳力極佳,地下隐隐的咚咚聲傳來。
埋首在師兄懷裡睡覺的麥恩翻了個身,不滿地錘地闆。
劄羅撿起旁側的衣裳,扯來一條毯子給他露出來的尾巴蓋上。
麥恩抱他手臂,“師兄陪我。”
“在這裡休息,我去叫他安靜。”
劄羅下樓提了一盞油燈,拉開地面的一道鎖,展露昏暗的窄小樓梯,直通酒氣和腐敗氣味的地下室。
地面崎岖不平,岩石密布,被搖曳的火光一照,仿佛在腳下晃動。光亮慢慢延伸到最裡面,蜷縮在裡面的身影似是受到這光亮的影響,挪動着躲避。
劄羅過去,彎腰時把火燭移過去。
被五花大綁的少年匍匐在地,麻繩磨砺身下一處尖銳的岩石。手腕處猙獰的勒痕,磨掉一層血肉,血液浸潤了麻繩更加結實膨脹,傷口腫脹加劇。
劄羅放下火燭,提起繩索,被他折磨的人類仰着頭,因麻木而略顯空洞的雙目裡紅血絲幾欲撐裂爆出,面上的肌肉紋理已經在滾打過程中,被岩石劃傷,像是瓷片碎開的蛛網般紋路。
“忘記你還在了,口渴嗎?”
沉默。
被試藥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托莫欲輕生,想用死亡來結束自己的痛苦,但是被發現了,麥恩來給他喂藥時發覺他滿嘴血,差點咬斷了舌頭。
劄羅将人救回來,再是繼續喂藥,這人類就變成現在這樣無覺無痛的麻木模樣。對疼痛沒反應了,試藥已經對他沒有作用。
不過還是有效果的,起碼知道聽命令,不然忤逆隻會換來更多的折磨。
劄羅替他解開手腕磨砺的麻繩,倒了一碗清水放到地上,躺倒的托莫還保持被束縛的僵硬姿勢,一動不動。
劄羅食指輕輕敲了敲碗沿,“爬過來。”
聽到這擊打聲的托莫動了動眼珠,慢慢挪動着四肢,爬到了劄羅面前,劄羅繼續敲打,“喝水。”
托莫慢慢俯下頭去,水聲響起。
劄羅等了一會,再次敲擊碗沿,“夠了。”
托莫不再繼續,聽從指令跪在地上。
劄羅捏起他的下巴,左右看這人類受傷後血色紋路爬滿的毀容臉,“要不要看看你現在什麼模樣?”
沉默。
“本以為會有什麼長進,現在——”
劄羅意味不明地冷讪,折磨人的心勁在對方不言不語的長久沉默裡已經淡下去,給半死不活的人類喂下去一管藥劑,檢查過确定喝下去了才是提走了油燈。
微弱光影裡,他繞着蜿蜒曲折的甬洞消失在黑暗裡,帶走了唯一的光明。
不知道何時,空氣裡碰碰撞撞的雜亂聲音消失,周身溫度降下來。
黑暗盡處有冷寒氣息吹拂,靠在冰冷石壁上的托莫打了個戰栗,自陰影中延伸出來的黑色似是要将他拖下地獄裡去。
陰冷的風,身體深處卻是湧動着深沉的火熱。
大人——
他陷入夢魇裡,身心都處于冰火兩重天,隻感覺死了都沒有這般痛苦。
難道你就被不配活着嗎?
痛苦在全身五髒六腑裡像是鑽進來無數條毒物在肆意翻騰噬咬。
他在夢魇裡無聲哀嚎,想象之中,握住了一雙手,溫暖的炙熱的掌心令他緊緊抓握,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
恐懼掙紮裡裡唯一的執念。
——
聽到一聲細微的嘶啞聲時,身處黑暗的托莫,耳力極其敏銳的捕捉到這一點動靜。
他以為聽錯了,他頭腦昏沉,感覺整個人處于虛無的狀态裡,身體都在漂浮着。
可他确切聽到一聲嘶叫。
臉上觸碰上一點冰冷之物,“嘶嘶——”
他清醒了。
堅硬的鱗片剮蹭到他臉上的傷口,托莫感覺臉上有液體流下來。
從閣樓困着的籠子裡出來,跟蹤到這裡的小黑蛇纏繞在他手臂上,尾巴似是驕傲炫耀似的抖動。
托莫摸到小黑蛇,身上嶙峋堅硬,似是蛻皮之後長大了許多。
“你沒有被發現麼?”他聲音僵硬而拗口。
小黑蛇嘶了一聲,叫他不要那麼多話,叼着他手腕粗粝的繩子開始磨咬。
托莫感受到了,“掙不開,我試過了。”
小黑蛇才不聽,尖銳的利牙抵在繩子縫隙裡,一點一點地磨。
它的牙齒裡控制不住分泌出唾液,混合了毒素,洇了水,緩慢融入他那猙獰的血肉裡。
托莫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小黑蛇的毒素在身體各處流轉。
但與之前頭暈眼花及心髒猛烈跳動相比較,他隻是感到手臂一點麻木,其餘的好像都十分平淡,沒有這些日子受到的困苦折磨來得痛苦,讓他很多次想到自戕而死。
沒有死,他熬過來了。
劄羅不要他死,他要他痛苦。
将他安置到這暗無天日的地下,本不該叫其他人發覺,小黑蛇如何來到這裡?
在他出神思索的時間,繩索斷開,小黑蛇盤到他的肩上,為他領路。
有風的地下甬洞裡暗無天日,道路蜿蜒曲折,托莫跌跌撞撞扶着冰冷潮濕的石壁前行,每走一步遭到打擊的膝蓋骨就會發出悶墩的聲響,像是有鋸子放上面頓挫。
可他沒有感到痛,他這副身體不知在何時就變得這樣,已經無知無覺了。
等他出去洞口,走入夜空之下時,天已經全黑。
托莫适應外面微亮的夜色後,發現自己正站在下水道與河流相連的出水口。
隻需一擡頭便可看見那高高端坐于丘陵上的王城宮殿,頭頂是巍峨高聳的城郭,巡邏士兵高舉火把,目送夜空晨星的遠去,準備迎接晨曦的到來。
他從帝都城出來了。
望着水面波動的影子,托莫怔怔的。
小黑蛇高興得忘乎所以翹尾巴,叫他快些回去,因為留在城裡的瑪莎和布林登還等着他。
托莫握着手心裡一點鼓脹的凝固血塊,低聲問,“我可以去找伯爵大人麼?”
他似是自言自語,低聲呢喃,夜色昏瞑,水流停滞般流動,靜得隻有自己的心跳聲。
像是他自己的幻聽,他聽到自己的回答。
“不……”
不是現在,最起碼不是以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去。那樣的話,他得到的隻有憐憫與同情。
仁慈寬厚的大人會同情他,可憐他的遭遇,卻不會以平等的姿态接納他。
“不。”
望着遠處天邊起來的淡淡紅光,托莫閉了閉眼,轉身,邁步朝着帝都城靠近。
城郭下的士兵發現了他,打開了城門。
帝都城内,瞭望塔傳出嘹亮的号角聲,傳至四面八方,波及遙遙海面行駛的海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