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邊石崖飛揚的灰色燃盡物,飄到海裡,洋洋灑灑是淌着燒成灰燼的植物根莖。死魚擱淺河灘,有成群做伴的野狐山貓在抓那些烤成焦炭的死魚,見到有外人涉足領地,威脅性嘶吼。
盛淵甩了一劍,石頭崩裂,那些動物就縮起尾巴吓跑了。
盛淵遠離腥臭腐爛的死魚灘走,被不知名物體拌了腳,回頭去看,那裡躺着一個人。
這裡泥石流坍塌,聚集海浪形成泥石漩渦,如果不注意,一腳踏上去可能會陷落。混濁的漩渦裡漂浮的枯草堆,慢慢沉沒水底,馬上也要拖着那人拖走。
盛淵注視了一會,選擇視而不見繼續尋自己的路。
海浪推着那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先是上岸,又是緩慢的用沉重的海水裹挾着那殘破的衣物,似是有一雙雙手拽着那人,要給他帶走。
聽到骨骼磕磕查查的響動,盛淵回頭望了一眼,見到那躺着不動的家夥醒了,掙紮起身,原本平緩可以沉沒,一下子半個身子都是陷入漩渦泥流裡。
他在劇烈掙紮,企圖逃出那不斷下陷的漩渦。
盛淵走過去時,那人臉上滿是血和泥沙的狼狽樣子展露無遺,一雙眼睛在他曳曳的火焰裡猛然望來,兇惡而尖銳。
“野人,别再動了,不然你會死。”
那人立刻停下不動了,隻是一雙發紅的眼睛盯着他。
“不要亂動。
四下找不到合适的救助物,不能貿然踏足伸手,盛淵想了半天,摸遍身上,探夠到身後長長的辮子。
…
經過一番嘗試,盛淵試圖用最簡單的語言和那個野人溝通,叫他抓着自己的辮子然後救他上來。
剛才還對他的話有反應的野人,這會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毫無反應。
盛淵都要放棄了。本來也就是一時興起,這野人還這個死樣,他準備離開了,忽然手裡的辮子就是緊了緊。
低頭見着那野人滿是血的臉,看不清容貌,但盛淵看到了他求生的意志,很強烈。
“救我。”
盛淵一手攥着自己的辮子這端,那邊就是由野人抓着,身體從豎立變成平攤在沙灘上,然後雙腳也慢慢從漩渦中顯露。
中途野人還撒開了手,動腿去蹬又是往回陷了一些,盛淵費力救人上來,身上也是狼狽的沾染了泥沙。
被救上來的野人跪在坪石堅硬地面,石塑般一動不動。盛淵叫他“松手”,渾身髒兮兮的野人跪坐在那裡,雙手都抓緊了他。
盛淵抽劍,指向他,“你以為我是好人?我能救你,就能殺你。”
也許是害怕了,野人緩慢松開手掌,盛淵抽回自己的頭發。
頭發夠堅韌沒有在中途斷裂,但因為纏繞許多金絲還有發飾,盛淵還是被扯得有些頭皮痛,混合了髒兮兮的泥沙和血迹,盛淵難受死了,迫切想這個地方清洗幹淨。
他一走動,野人就起身跟了上來。
盛淵暫時沒管這個古怪的野人,去了一條小溪邊撤掉頭上的發飾。
但他動手能力極差,越解越纏的厲害,就越是難受心急,盛淵急得叫一聲,差點直接揮劍,利落斬斷這些麻煩的頭發。
野人忽然出現在他跟前,他不出現還好,見他敢伸手來,盛淵皺眉,毫不客氣的踹向他。
“滾開!”
野人撲通一聲跪下,盛淵這一腳踹中他身後的岩石,用力太狠,嶙峋岩直接崩得四分五裂。
怒氣滿盈的盛淵在平複呼吸,就看到野人飛快的摸上他的頭發,一陣丁零丁零金屬碰撞聲音後,腳下散落許多閃光的金銀珠寶發飾。
盛淵呼吸停滞一瞬,不敢相信,自己是每天頂着這些紮眼的東西在人前晃悠,是多麼顯眼蠢透頂的模樣!
野人小心翼翼取下他所有的頭飾,一頭瀑布發皆是垂墜下來,黑暗裡柔軟的發絲掃到手背,野人呆呆地仰頭,在有紅血絲的晶狀體裡,是他濃密纖長銀發披身的美麗模樣。
自覺顯出真實樣貌的盛淵沒什麼表情。
在溪邊淘洗幹淨發尾,盛淵直接團好頭發将兜帽戴上,然後折返回去,将那些金銀珠寶都是裝起來。
野人一直待在旁邊,看他整理那些東西,伸手想幫,脖子裡就橫上一把劍。
盛淵冷聲叫他滾,别再礙他的眼。
野人默默站在原地,用哀傷至極的目光看着他。
盛淵覺得很奇怪,所有見過他的家夥們都很奇怪,他們有的叫他主上大人,有的叫他艾歐裡亞尼諾伯爵,有時候盛淵都不知道這些家夥是敵對,還是友好。
他很困惑,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在别人眼裡他又是誰。
“真是夠了。”
盛淵低聲咒罵一句,直接發問,“你是認識我嗎,為什麼跟着我,不說清楚我就直接殺了你。”
“……”
“什麼?”盛淵沒聽清,“你在念叨什麼鬼東西。”
野人渾身髒兮兮的,可能意識到自己太髒,他跑到溪邊用水清洗幹淨臉,又是跑回來,差點摔跤。
他擦掉臉上濕淋淋的水,面容在頭頂星辰灑下的微光中清晰展露,一張看起來俊朗的年輕面孔,如果忽略他眉宇之間的陰郁死氣,是個招人喜歡的漂亮青年。
盛淵不認識他,至少腦子裡沒有特别的印象,自己不臉盲,不過實際上确實是不會記住特别的存在。
他面上平靜無波,毫無反應,野人眼裡的期待光芒似砸進水潭裡的火炬那樣,撲閃着暗淡了下去。
盛淵看到他發紅的眼睛凝聚着一層水意,面色僵了一下。
仰望而來的眼睛裡,漫上來的一層又一層水霧,猝不及防,如決堤的洪水,眼淚接二連三滾出。
盛淵就看他哭,沉默無聲得哭泣,海浪撲打礁石的拍打聲都比他有力,連肩膀都沒有抽動,像是一尊沉默殘破的雕塑正在淋一場雨。
心裡起來一點微妙的感覺。
沒有人在他面前這樣哭,如果不去特别關注,聽起來隻是呼吸有些亂,實際上已經淚流滿面。
眼底漫出來都沒有痛苦,隻有無盡的悲傷,哀憐。
…
“别哭了。”
久久的沉默裡,忽然起來的一聲,叫跪地的青年顫抖一震。濕透的眼睫顫抖着掀開,闖入盛淵俯視下來具有十足壓迫感的冷肅面容。
“你就是哭死,我也不知道你是誰,能不能說句話,你是啞巴嗎?”
暴躁罵話強硬打斷了這糟糕的陰沉氣氛。
盛淵用惡狠狠的語言指責這個哭起來叫他心亂不止的家夥,“懦夫,軟蛋!再不說話,你就自己一個人跪在這裡哭個夠吧,我可不奉陪!”
還沉浸在悲傷氛圍裡的青年明顯有些慌張,拽着他的衣角阻攔他離去的腳步。
“大人…”
這嘶啞聲音發出來,青年就沒有像是死了一樣,抱着他開始哽咽抽泣,一聲聲喊他“大人。”
盛淵閉眼皺眉,他現在的身份,喊過他大人的不知道有多少。
給機會都不中用。
被他連踢帶踹的青年拖着他的腳步,手足無措之下,他忽然仰起頭,道出一個名,“西澤!”
盛淵腳步一滞。
“除了我,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字…是隻有我一個人,隻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