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之地,禁閉室靠近地牢的一隅,與王族地下墓穴隔着一片神木林。
獨立木石,幽暗,深邃,感覺不到空氣流通,亦沒有水源,連植物都不肯在此落種紮根生長。
擅自出宮去的奈斯裡,對此印象深刻,獨坐一方,感覺不到時間流逝,也沒有空間概念。
幽暗空間裡,靜谧得好似死了一樣,閉着眼,感覺隐隐模糊有怪獸在注視着他,先輩們的遺骸墓地在地下似是悄然細語。
戰戰兢兢一夜過去,國王父親來接他,問他害怕嗎,還會犯錯嗎,奈斯裡搖頭。
死亡的恐懼任何人都不可避免。
而對他來說,要這樣充滿壓抑束縛,無自我意識的活着,才更為恐怖。
…
“我隻是喜歡你,這有什麼錯呢?”
抱膝靠着石壁的少年轉過臉來,以往對他總是笑盈盈的臉上此時一點表情也沒有。聽他訴說衷腸,眼底沉沉無波。
“我當然沒錯,錯的是你。”
隔着一扇門窗,窗外的陰蒙蒙光線,将鐵栅欄的陰影打在少年臉上,奈斯裡目光發直,看他蒼白纖薄的嘴唇動了動。
“誰許你,說出那些蠢話?”言辭冷利。
奈斯裡嗓音幹澀,“我,沒預料到…”
他沒料到的事情太多了,沒想到會出現傳說中的火系馭靈師,将會代替他成為整個大陸的君主。
喬伊家族的尼諾伯爵,是喬伊公爵的弟弟,明明比他還要年輕,卻是有着别樣的尊貴身份。全大陸唯一的火系馭靈師,百年來第一次出現,傳說中預言的神明寵兒。
“你撒謊。”
“你就是知道會這樣,所以才講那些。”
少年人撐着手臂前傾,眼睛露在光線之下,有紅血絲纏着那黑亮的眼瞳,他眉眼張揚,提起一個譏諷的弧度。
“是你癡心妄想,膽大妄為,就是要把我置于這樣的不堪境地,我是不是告訴過你,那不可能,是你心存幻想要留住我,還哄騙我——”
奈斯裡聽着他的冷言冷語,眼底寫滿哀傷。“不,我沒想過,父親答應我不會那樣做——”
“你不敢認?你敢說你沒有一點卑鄙想法?”少年咄咄逼人的質問,眼底含着憤怒與怨恨。
奈斯裡垂下眼,聲線幹澀,“我不否認,我有私心,可我并不想傷害你。”
“别找理由了,”少年人打斷他的話,“就是你有錯在先,你應該受懲罰,可關在這裡的是我——”他撲了過來,抓住他的手臂,蒼白面容陷入瘋狂裡,染着火焰的眼底充斥着憤怒,不甘。
還有恐懼。
“為什麼?”
“荷——荷荷——”
奈斯裡睜開眼,頭頂雕刻巨型公鹿角紋路的天花闆在天旋地轉。
劇烈的驚喘帶起身體無法承受的劇痛,他猛烈咳起來。
推門進來的霍斯頓看到跌倒床下的國王,放下手裡的托盤,取出藥瓶裡的一粒藥丸,過來扶起他不停抽搐的身體。
合水灌進嘴裡的藥物充斥着血腥腐臭,奈斯裡感覺自己像是喝了一口血,和那人剜出來的心血,鮮烈的滋味比,這血味道太過冰冷。
“不,不……”
霍斯頓大人卻看不到國王這副掙紮痛苦的樣子,耐心給國王灌下去該進的藥物,溫和勸說。
“陛下,這些都是試過的藥物,對您的身體有好處。”地毯被踢蹬,蜷曲得褶皺起來,漸弱。
國王的掙紮越來越小,眼底的痛苦逐漸消退下去,變得如深潭死水般,無波。
外頭傳來侍從和公爵大人的交談聲,“國醫大人進去送藥,這會國王應該還醒着——”
霍斯頓扶着安靜下來的國王躺回去,擦幹淨髒污水漬,整理好床邊所有的雜亂。
恰國王房間門從外面推開。
“陛下。”
國王房間裡幽暗,僅有的光線是從敞開的窗外投射進來,站在窗邊的人轉過身來,清瘦模樣,溫和笑容。
“公爵大人。”
艾德公爵就當沒看到這個人,繞過踏腳的台階,讓開路,“進來。”
一身貴族少爺服侍的盛淵端着瓷白托盤進來,即使神情冷漠,白皙俊美的面容仍高貴冷豔叫人看得目不轉睛,在背後白牆紅岩的廊道,叫他冷酷眼底,仿佛都燃着幾簇火苗。
“過來賠罪。”艾德公爵冷言吩咐,受命令一路跟過來的盛淵已經十分不滿,他重重放下手裡的東西,盤碟相撞的清脆聲響起。
躺在床上一直安靜的國王轉過頭去,看向了站在那邊。
侍弄酒杯倒酒的人影晃動,那低垂眉眼,冷酷側顔,有些模糊。
奈斯裡頭暈目眩,閉了閉眼。
艾德公爵扶着他起來,盛淵端着酒杯過去,撿起這病弱病弱國王的一隻手,給他塞手裡去。
“國王陛下,請原諒我對您的冒犯,當時我并沒有認出你。”
盛淵語氣平直,聲調冷硬,像是背東西一樣,“我當時腦子不清醒,對您出言不遜,實在無禮。”
艾德公爵提醒,“還有呢?”
深吸一口氣,盛淵用一句結束,“請原諒。”
說完,盛淵就撤走了手,銀質酒杯沒有被扶住,搖晃着跌倒,摔在地毯上。一直都是仰頭梗脖子的盛淵察覺到手上的力氣,低頭,看到抓着他的國王。
一雙眼睛裡發紅,一眨也不眨盯着他。
盛淵想到那天,被翼龍主上一腳揣在心口,口吐鮮血的模樣,暗道這國王看着挺虛,但這麼折騰都沒死,這會還敢當着艾德公爵的面,又表現這樣的情态。
差不多得了。
他又不是真的尼諾伯爵,怎麼都一個個給他臉色看。
盛淵用力抽回手,對艾德公爵道,“我已經賠禮道歉,現在能走了吧。”
艾德公爵叫他去外面等着,一會同出王宮。
盛淵想翻白眼忍住了,揪着打濕的衣袖出去了。
身後,躺在床上的國王還想伸手去夠他,艾德公爵給按住了,“奈斯裡,你病重需要靜養,既然已經見過他,就不要再自己徒增煩惱了。”
“公爵大人,國王已經喝了藥,我也該離開了。”霍斯頓大人恭敬有禮的聲音,和着門開合,奈斯裡抓住了艾德公爵的手臂,顫抖的嘴唇蠕動,艾德公爵叫他不必着急,一直寬慰。奈斯裡眼睛移去門口那裡,霍斯頓大人轉身關門,擡眼望來,溫和眉眼在陰影裡,閃過一抹殘忍的隐笑。
門關上,奈斯裡視線裡的光芒散開,他仰面倒進枕頭裡,顫抖的手臂也緩慢松開了艾德公爵。
“安心睡吧。”艾德公爵道。
國王蒼白面容恢複平靜,赤紅眼睛慢慢合上。
*
宮宴已經差不多結束,遠處喧鬧漸漸抛在身後,盛淵走在安靜的小路,繞開那些提燈巡邏侍衛,看到一片花圃,栽種的繁盛花卉。
此時正值夏末,入秋了,天氣逐漸轉冷。
夜晚涼風吹在身上,攜來陣陣花香,清冷怡人。
盛淵沿着栽滿花草的幽靜小路,左拐右拐,撥開眼前層層的灌木和草葉,看到一處建築房屋。從窗口滿滿溢出來的藤葉和枝蔓,茂盛擁擠,随風層層疊疊的綠葉波浪般起伏,奔湧不止。
溫暖宜人的氣息在腳面拂過去,盛淵漫步在花圃開出的田徑,手指輕輕撥動長長草莖上面綻開的朵朵鮮花。
天然的溫泉之上,蒸騰熱水流貫高牆,将寒意驅出,使花園充滿濕氣與暖意,讓土壤不緻結凍。露天庭院中,磚砌圍繞,流淌的溫泉日夜蒸騰,騰騰雲霧般缭繞,花朵鮮豔奪目。
“有人嗎?”
盛淵敲了敲那房屋的木門,裡面沒有動靜,門把手也纏繞一圈藤蔓,綠葉浮動,擦過他的手背,有點毛茸茸毛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