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得咬一口的那種！”

圖斯塔抱臂，不屑嗤笑，但臉上表情很僵硬，伊迪亞叫他抹點臉油舒展臉上的褶子，然後鏡子被奪走摔碎，開始争吵。

翼龍族愈讨論愈是激烈，連一個人類還站在旁邊也顧不上了，争着搶着離開，說要去看看，到底主上對巫大人是什麼态度。

被晾下的哥忒修斯不能離開，他因為觸犯國王陛下而被禁锢在此，此時心情糟糕透了。

湯藥的苦澀氣味撲在臉上時，哥忒修斯擡起頭，看到蹲在面前替他看傷勢的年輕醫師。

不知道是不是和劄羅與麥恩來往久了，身上的人類氣味淡化，有種植物的氣味，并不叫翼龍族讨厭。

性子又安靜，不言不語，動作輕微不易察覺，所以情緒激動的翼龍族，激烈讨論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哥忒修斯喝了藥，瞥眼看到他撿起那地上的信件，折了兩下準備扔進旁邊的香爐裡，哥忒修斯一把搶了過去，眼神盯着他很不善。

“為什麼要燒？”

“抱歉殿下，我以為您不想要了。”

“我看是你做賊心虛，要銷毀憑證。”

哥忒修斯不依不饒，舉起信件逼問：“這不是陛下寫的信，那些蠢貨被你诓騙了，我可沒有。”

托莫聲音仍是平靜的，“這是陛下親筆，殿下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去找陛下對質。”

哥忒修斯一雙銳利的眼睛盯着他，托莫也與他對視，不閃不躲。

在哥忒修斯忽然揚手去抓他臉上的面具時，托莫往後退，按住哥忒修斯的手臂，道：“殿下，容貌隻是一個人在外人眼裡的識别符号，我的相貌不足為奇，殿下不會想看一張毀容臉。”

哥忒修斯脖子裡的傷痛已經減弱了，湯藥裡似是有鎮定作用，哥忒修斯也冷靜坐下來，将信件一放，别有深意道：“劄羅說你很懂醫術，看來所言不虛。”

托莫對此一句“算是吧”作為回應，等到哥忒修斯提出，要帶陛下來看望他，托莫頓了頓。

“怎麼，這很難嗎？既然你能拿到陛下親筆，他也确實挂念我，請陛下來一趟應該很容易。”

哥忒修斯試探的成分不要太明顯。

托莫擡起眼，與他冷利的綠眼睛對視，他輕微颔首的幅度，叫哥忒修斯扯了扯嘴角，擺擺手叫他下去。

離去關門前，托莫往掩映的門内望去。

犯下罪行的翼龍族還心存幻想，展開已經揉出褶皺的信件，貼着書信嗅聞上面熟悉的氣息，低聲回應給他的“關懷”。

而遠在王宮主殿大廳的陛下，身邊已經有了更強大的存在。

巫師，巫祝大人。

…

…

任職令一經下發，便是引起了此時帝都城最有名望醫術最高超醫師的注意。

被尊稱國醫大人的霍斯頓離開巷口坐上轎子，在看到裡面的兩隻黑烏鴉時，臉色微微一變。

“嘎——”

黑烏鴉張着利嘴朝他尖叫而來，霍斯頓大人甩了一根繩索套中它們，抓住翅膀塞了一顆石子，烏鴉便是開不了口。

轎子行進到熱鬧街市，經過内河拱橋，兩隻被捆綁的烏鴉從轎子裡甩了出來，撲通掉進河裡。

橋邊流浪狗沖了出來，叼走那兩隻黑烏鴉，爪子欲要撕裂胸膛吞吃，忽然被踹了一腳，流浪狗在泥坑裡打了幾個滾，灰溜溜逃走了。

趕走流浪狗，救下黑烏鴉的正是麥恩，他在劄羅受盡了冷落，出來喝酒，就是見着那個人類老師做惡事。

欺負他們翼龍族的好朋友。

“你們幸虧遇見了我。”

黑烏鴉嘎嘎叫着，往他身上蹭掉河水，讨要玉米粒，而麥恩現在隻有酒，便笑呵呵地解開水囊，掰開它們的烏鴉嘴，嘩嘩倒了一多半。兩隻烏鴉撲棱着翅膀掙脫出壞種麥恩的手掌，生氣拍打他的腦袋，麥恩躲避之際，不甚跌入河裡。

重新浮出水面時，麥恩看到站在岸邊投下來的陰影。

劄羅不知道怎麼在這裡，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的狼狽模樣。

兩隻烏鴉争相埋頭苦啄他手裡的玉米粒，沒發現這兩個好朋友的眼神對視，已經變了某種含義。

麥恩跟着劄羅去王宮觐見國王陛下，一路都是無話。

麥恩也沒換身衣服，就這麼濕淋淋的，到了大廳就是被守衛攔下，說衣冠不正不可面見國王。

麥恩也沒反駁，就笑了笑，問那個守衛，“那我脫了這身衣服，是不是就幹淨了？”

前面的劄羅步伐穩健，沒有回頭的意思，即使他知道這話是在嘲諷他。

麥恩執着認為他隻在乎外表上的幹淨與否，不在乎他自己。

但他們的分歧點根本就不在那一身皮——算了，低級物種就是低級，怎麼說也不會懂。

劄羅頭也不回地走了，站在外面的麥恩盯着那道背影，忍了一路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同樣沒有去大廳與翼龍族會面的，還有本應該出席的尊貴的翼龍主上。

盛淵很讨厭見那些圍着他轉的翼龍族，敷衍也懶得了，巫大人也不勉強他，自是前去。

在花園裡澆花摘草的時候，盛淵就是見着一道哭聲，順着聲源探查過去，發現了蹲在樹下抹淚兒的麥恩。

翼龍族裡盛淵最不會讨厭的大概也就是麥恩了。

夠聽話夠順從，而且不是那種假意奉承，麥恩對他這個主上懷有足夠的尊敬而畏懼心理，雖然也有種族血脈的壓制的原因吧。

沒有多少野心和窺探心，性格也很柔弱——

遠處的麥恩似是餓了，将養在圈裡的一隻大母鵝提出來，三兩下拔光毛，張嘴直接咬斷鵝脖子，流了滿嘴血。

提着刀出來，準備捉一隻鵝做午餐的廚娘都驚呆了，麥恩擡起沾滿血的臉看過來，廚娘驚叫着跑了。

“……”

盛淵忍不住揉了揉手腕處的一陣麻癢。

他收回那句話，麥恩隻是在劄羅面前裝羊羔子，在其他人面前，兇殘如狼。

“這是怎麼了？”

埋頭啃鵝肉的麥恩聽到聲音擡起頭，看到是主上大人，什麼也沒說，重新低下頭繼續撕咬生肉。

盛淵沒錯過他紅腫的眼睛，以及冷漠表象下，一閃而過的失落。

與平時裡都是劄羅與他共進出，今日卻是麥恩落了單，盛淵猜測是因為劄羅，麥恩所以才大發獸性直接生吃血肉。

盛淵扔了一條手帕，叫他“擦擦臉”。

偏過頭去的麥恩嘴裡嚼着肉，一副不肯聽話的倔強模樣，盛淵擔心麥恩會展露出翼龍族本性，就親自拿了手帕給他擦血。

大概是沒想到一族主上會親自照顧他，麥恩僵硬了一下，茹毛飲血，呲牙咧嘴的兇殘樣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下來。

盛淵從麥恩顫抖的手，到他臉上抽搐的肌肉，在到他看着自己，眼睛發直，積蓄的眼淚搖搖欲墜的可憐樣，心裡突感不妙。

糟了！

盛淵剛要撒手，一臉血的麥恩忽然就撲倒他。

“主上，您，您要了我吧……”

麥恩罕見的情緒激動，連哭帶解衣裳，說要獻身，臉上還沒來得及擦幹淨的污血都蹭到盛淵衣服上。

盛淵極力按住了麥恩，屏住呼吸，從那窒息的血腥氣裡掙脫出來。

“麥恩！給我松手！”

被拖行幾步的麥恩還抱着他的腿不肯松開，“主上，求你幫幫我，師兄他不要我了，我現在除了跟着您，我沒有其他生路了……”

像是演一出戲。

麥恩一哭二鬧三上吊，附近的巡邏隊都聞風而動，見到在花園草地裡打滾的兩人。巡邏隊以為風流成性的國王陛下又在玩，都站在不遠處，躊躇下來。

盛淵自己都不清楚為何發展成這樣。

等到在王宮做客的其他翼龍族聞訊來到此處，盛淵才發覺，這場戲，還有即興發揮的友情出演。

看到麥恩一介小小低級翼龍族，竟敢衣衫不整的糾纏國王陛下，伊迪亞身為新貴寵兒，尖叫一聲就撲了上來，扯住麥恩頭發往後揪，叫着他不許玷污高貴的主上！

其他翼龍族相繼沖上來，要幫着伊迪亞，還有渾水摸魚，趁機抱着翼龍主上的，紛紛加入這一場争奪賽。

這一幕簡直滑稽極了。

幾個年輕氣盛，引來各種風頭的貴族子弟，和如今新任國王滾作一團，尖叫嬉笑，怒罵嘶喊。

一場扭打混戰，就在王宮裡衆人的眼皮子底下發生。

處于暴走狀态的盛淵怒極了，伸手抓着兩個翼龍族掀翻他們，站起來時，看到提到手裡的兩條粗長尾巴，陡然渾身僵硬住。

剛才在身上摸來摸去的，他以為的是手臂——卻不想在手裡扭來扭去的東西，連接着兩個身子。

他們扭頭看過來，龍身人首，在盛淵眼裡不亞于一場颠覆物種觀的視覺沖擊。

“主上——”他們張着嘴巴，分瓣舌頭席卷而來。

受驚過度的盛淵終于承受不住，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