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亞死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盛淵被通知到這消息，去的時候，在房間裡見到的隻有一具屍骨。

随同而來的還有其他翼龍族，盛淵問他們是怎麼回事，沒有人知道，隻是他們看到主上大人這時候的神情，沒有像往常一樣湊過來，年輕的臉龐顯出幾分惶惶。

“今早發現的，我來找伊迪亞，約定好的出門，他一直沒有回應，仆人撬開門，就隻發現這屍體——”

盛淵從袖口裡取出來一張紙，柔軟而沒有纖維，一團棉絮狀，燒盡之後，散落在房間四周。

那些散落的火星子慢慢朝着一個地方湧動聚集，盛淵跟着走進内室，在梳妝鏡前，看到被火星子包裹住的一團沾血綢帶。

旁邊小盒子裡還有五六顆珍珠，是已經裂成細碎的薄片兒，又用細貝粘合起來。

在外面的翼龍族都看到，盛淵抓起那散落的珍珠放進了口袋裡，他們各自面面相觑，不知該作何反應。

“去把圖斯特叫來，我有話問他。”

聽說伊迪亞死了，正在整理獵刀的圖斯特詫異了一下，随即表示不以為然——那家夥也就是脫掉人殼，再重新換了身皮罷了。

翼龍族是天生堅韌而頑強的物種，不可能輕易死了，還是在人類堆裡。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

伊迪亞死了，困在人類軀體裡，生前屬于翼龍族的骨骼盡數被壓制不得展開。

因為沒有人聽到動靜，伊迪亞是生生折磨死，地闆上覆蓋了一層符咒，簡單複原之前的慘烈情形——血肉消融散于土塵，骨骼盡毀變成齑粉，除了一具森森屍骨，連一絲血的氣息也沒有留下。

在場的翼龍族看着那消散的血色，面色慘白如石雕像，久久不語。

圖斯特喃喃自語，“怎麼可能……這不可能的…”

他有些惶惑的視線從地上那具屍骨，轉過在場的翼龍族，最後落在盛淵臉上，在看到那雙灰色眼眸裡的深沉冰冷，被他們單獨叫來，并被隔開對峙，此時獨自站在他們對面的圖斯特猛然意識到什麼，他哆嗦了一下。

“陛下不，主上，不是……我沒有那樣做，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仆人說，前一天晚上見到你來找伊迪亞，聽到你們争執。”

“不！”圖斯特否認，就像是之前那樣，否認一切自己看不慣的不認同的，毫不掩飾喜怒憎惡。

“我來找他隻是要回我的東西，他不給，我隻是教訓了他一頓，他那時候還好好的，還同我動手……”

“我還沒死，輪得到你來給他教訓？”

盛淵聲音一如往常那樣平靜，隻是眼睛裡放射出來的冷漠，如滄冷火焰，叫圖斯特戰戰止住了話頭，他蒼白嘴唇哆嗦了一下，接着颌面緊繃起來。

衆目睽睽之下，圖斯特跪倒在翼龍主上面前，一隻手放在了胸口處，一隻手咬破了手腕，他含血的牙關戰栗，吐出血誓。

“我願意以我的本體發誓，我絕沒有殺我的同族！”

血誓，這是對任何物種都起作用的一類誓言契約，一經達成，所有罪惡原形畢露，所有謊言都将無處遁形。

圖斯特立下誓言，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在翼龍主上顯露的猩紅豎瞳注目下，強大威亞，讓圖斯特跪得很艱難，頭顱壓低，幾乎是匍匐在盛淵面前，終于他得來冰冷冷的釋放。

“在找出兇手之前，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國王陛下在他身上打了一道赤焰圈，作為教訓，圖斯特承受住了，翼龍族安靜散去，他虛弱的倒了下去，偏頭見到伊迪亞的屍骨。

圖斯特猩紅眼底閃過冷光。

“如果叫我知道是誰害了我……他就算下地獄也不能好過。”

…

這件死亡事件并沒有瞞多久，很快加裡爾家族就是上訴禦前會議，請求逮捕兇手。

會議上，加裡爾家族還提出被關起來的黑森堡的殿下哥忒修斯，就算是一個貴族也沒有受到這樣嚴厲的懲罰，他們認為，帝都城苛待貴族。

擔任首相的艾德公爵聽着他們明裡暗裡，針對喬伊家族的不滿言論，冷肅視線一一掃視過去，從那些發言的貴族眼裡，他看到了一些無端被挑起來的怒火，以及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們是想借這件事，敲詐喬伊家族和帝都城——貴族們什麼時候如此同仇敵忾，隻是為了一個外姓家族的殿下？

艾德公爵想到了還待在帝都城裡的普雷斯頓家族，他們勾結其他家族壯大自身勢力不是一天兩天了。

——沒想到還有這麼多白眼狼，吃了幾口野食，就忘記自己還跟過一個主子。

盛淵沒有參與這次會議。

這種口舌之争，各方隻會相互扯皮，沒有任何可取之處，隻有明争暗鬥為了各自為戰的會議，簡直是比糞池還要臭氣熏天。

盛淵去找了哥忒修斯。

公爵大人令他思過，哥忒修斯很乖順老實地待了幾天，一步也沒有出去過，見到盛淵來的時候，他面上的驚訝不似作假。

“陛下！”

哥忒修斯驚喜站起，盛淵朝他伸手慰問，“最近怎麼樣？”

哥忒修斯激動得上前幾步，看得出來他是想抱許久不見的翼龍主上，但因為盛淵沒有發話，他又是止住了自己可能逾矩的言行。

他克制得微微俯身，優雅行了一個貴族禮，親吻了下國王的手背，擡起頭時，俊俏臉蛋上露出一個稱得上是受到磨砺得到教訓的乖巧笑弧，多一分顯得虛僞，少一分顯得很疏離。

臉上淡淡的紅暈，與他略顯蒼白的唇色，看起來這段時間他過得有些許落寞。

在候客的小廳裡擺了一桌小宴席，哥忒修斯走進去發覺隻有自己和主上時，感覺克制得過分激動的心跳聲都像在寂靜宮室回響。

盛淵注意到翼龍族們過于外放的情緒。

他們不會像人類那般收斂，将感情壓制得很深，如果有可能，翼龍族會用一切可以具象化的方式表達他們的感情，比如現在，盛淵倒了一杯酒端給哥忒修斯，說了些安慰話，哥忒修斯就激動得跪下，朝他抱了過來。

盛淵本來想要閃開，不過見哥忒修斯眼圈發紅的可憐樣，又是沒有。

哥忒修斯終于如願以償抱到他的主上大人，連續多日隻能依靠自身壓制的狂躁得到了安撫，他略有些疲憊沙啞的聲音低聲道，“主上，你不知道我現在多想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和您相聚又分别的時日，我感覺自己身心都被割裂了，好難過……”

翼龍族每天輪流湊上來，盛淵沒有單獨記得誰在跟前時間長，隻記得哥忒修斯第一次爬床，他厭惡而震驚逃離，之後也是，盛淵覺得哥忒修斯言過其實了，低頭卻看到哥忒修斯眼睑下方的深紅淚痕。

他靜默落淚，還不敢驚動他。